在晴海宣洩似下了幾天大雪後,今日終于轉晴,暖融融的陽光環抱一中,從操場飛來的小灰雀停理實一班的窗戶口,啾啾啾叫個不停。
展煜不耐煩地把窗戶關上,剛上完體育課的他眼皮能有十萬斤重,緊了緊身上的披着的冬季校服,又繼續埋頭睡覺。
他的位置在第四大組中間靠後,按道理并不顯眼,但這一幕還是被老劉精準捕捉到,老劉的用三角闆重重地敲了三下黑闆,望着講台下神色恹恹的同學們不滿地抱怨:“都說了不要把數學課安排在體育課後面!下學期就高三了!我這周必須要教學管理處主任給我調課。不像話,實在是不像話!”
老劉而立五年有餘,聲音中氣十足,隔壁教室都能感受到他的震怒,打哈欠的同學都被吓醒了幾分,隻有展煜熟睡的身子紋絲不動,同桌胡思鴻倒是樂了,說:“覺得鳥叫吵,不覺得老六的咆哮吵,還得是我煜哥,能把老六氣成憤怒的小鳥。”
老劉瞟了一眼展煜,又想發作,但突然想起上學期的期末數學卷子,是他自己出的,為了讓學生放假後不要隻顧着到處去浪,他精挑細選了許多難題,角度刁鑽計算量大,考完哀鴻遍野,被高二年級譽為“死亡期末”。
由于戰況太過慘烈,私底下學生們對他的稱呼直接從親切的“老劉”無縫切換成了“老六”。不過,展煜是全年級唯一一個上了140的學生。
算了,忍忍吧,對待學生要寬容。
課上到一半,老劉又被自己的老婆——理實一班的語文老師兼班主任湘姐打斷。
湘姐領着一個女生走進來,笑眯眯地說:“同學們,這是我們這學期新轉來的同學,行遠中學的裴薇。”接着又對裴薇說:“你自我介紹幾句,然後和他們一起上課。”
教室裡聽到“行遠中學裴薇”這幾個字,就跟往死氣沉沉的湖面忽地丢下了一顆深水炸彈似的此起彼伏地躁動起來。
這個來自省内邊陲村鎮學校的女生,因為上學期一次全省聯考超過了省内第一的一中霸榜王展煜,直接在高二年級,尤其是那群把展煜奉為神的理科生裡頭聲名大噪。
胡思鴻趕緊用胳膊賣力捅了捅還在和豬一樣熟睡的展鴻,激動地說:“展煜,快醒醒,你看誰轉到我們班了!”
被捅醒的展煜毫無興趣隻想罵人,皺眉不耐煩地說:“不是說除非地震了不要叫醒我嗎?我現在隻想把你從窗戶口丢下去。”
他迷迷瞪瞪地掀開打架的眼皮,看到講台上的轉學生,整個人跟走在路上突然被潑了盆冷水一樣瞬間清醒,瞳孔跟着瞬間放大,也不說話了,琥珀似的漂亮眼睛像被釘死在靜止油畫上凝望着講台上的裴薇。
此刻講台上,裴薇那件寬大不合身的襖子包裹住瘦削的身子,短發齊耳,狗啃似的劉海有種淩亂的破碎感——她好像剛從某個逃難的火車站匆匆趕來的。
胡思鴻察覺到展煜的異樣,問他:“你認識她?她就是上學期聯考高你三分的那個,行遠中學的神,那小地方居然有此等超超超級學霸,估計被我們一中挖過來和你對打了,是不是有壓力啊煜哥?”
在優等生的心裡面,省内的高中都有幾個高低檔次之分,排在一檔的學生難免比二三檔的孤傲幾分,而裴薇原來的學校,在聯考之前甚至從未進入過這些人的視線。
展煜沒回話,視線停留在講台上女生的臉上,和木偶似的不動了,胡思鴻在他眼前揮手:“喂,煜哥,你沒事吧?”
裴薇對于窸窣的讨論聲毫不在意,即使知道他們是在說自己,也神色冷傲,唯有那雙剔透清亮的眸子打量了幾秒講台下的同學,才開口說:“大家好,我叫裴薇。”
…
空氣變成了靜默的薄脆,大家凝神以待大佬自我介紹,結果她隻說了個名字就草草結束?
湘姐也難以置信:“就...就結束了?”
裴薇點頭。
湘姐是那次聯考判卷的老師之一,裴薇的作文是她當時給的為數不多的滿分,她還特意打印下來給一中的孩子學習,所以她以為裴薇會和那些語文好的學生一樣來個頗有詩意文采的自我介紹,她也好借着裴薇提點幾句這群心中隻有數理化的孩子重視起語文的學習。
但是這孩子不按套路出牌啊!?
湘姐很無奈,沒了發揮的機會,捋了捋頭發緩解尴尬,親昵地拍了拍裴薇的肩膀,說:“班上正好是五十一個人,第四大組第三排還有個空位,你坐那吧。”
過了會,七零八碎的小聲議論又此起彼伏了,湘姐于是槍打幾個出頭鳥:“胡思鴻,羅樂濤,楊依遙,沒完了是吧,我辦公室裡剛收上來的古文默寫錯一堆,上學期數學考試120分都沒有,一個116分一個117分一個118分你們排排坐分果果是吧?也好意思叽叽喳喳和窗外的小鳥一起歌唱呢?”
胡思鴻,楊依遙,羅樂濤:.......不愧是湘姐,記性真好。
湘姐這話一出教室裡瞬間從沸騰的菜市場切換成黑白默片,老劉滿意地沖湘姐比了個大拇指。
裴薇拎着沉重的書包走向自己的位置,她坐在展煜的正前方,而他的視線也一路跟随直到她坐下。
楊依遙作為裴薇第一個同桌,頗有一種“與有榮焉”的感覺,裴薇的位置在裡面,她十分殷勤地一把拿過裴薇手裡的書包放在位置上,然後站起來讓裴薇好進去,驚訝道:“嚯,有點重量啊,你怎麼不背着?以後有這種體力活盡管喊我幫你。”
裴薇不太習慣楊依遙的熱情,愣了幾秒才回神說了聲謝謝。
她轉頭拿從書包裡拿書的時候,那道莫名其妙的視線讓她無法繼續忽視,冷淡地回望過去,不解地問展煜:“同學,你一直盯着我幹什麼?我臉上有東西嗎?”
展煜觸及來自她的目光,既陌生又抗拒,原來她并沒有認出自己…
他移開視線,低聲道歉:“對不起,我可能把你認成了一個老朋友。”
裴薇“沒事”兩個字也是沒什麼情緒的,說完就轉過身去,徒留一個冷漠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