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以為自己聽錯了話,又确認道:“隻用查杜謙案?”
崔珩“嗯”了一聲,清冷的聲線在雨幕中泠泠動聽:“裴小姐,這案子不簡單。”
“雖然不簡單,但是……”
“沒有什麼但是的。雨下得有些大,先去廊下避一避。”他看向遠處模模糊糊的長廊。
裴昭看着他額角濕透的墨色碎發,忍不住彎了彎唇。
剛才他那副任由雨打的模樣,還以為是喜歡淋雨呢。
兩人走到半路,衛嬰跑上前送傘,但隻有一把。崔珩接過後,道:“裴小姐靠近一些。”
裴昭遲疑片刻,走到傘下。
在潮濕的雨氣中,那股清冽的冷檀香愈發明顯,萦繞在鼻尖,她擡起眼,隻能看到崔珩淌着雨珠的下颌。
因為風太大,即便撐着傘,裴昭的衣服還是濕了個徹底,雨珠滑到胸前,冰冰涼涼,左肩又開始隐隐作痛。不知是何原因,過了一會,疼痛比平日嚴重了百倍。
裴昭的腳步緩了下來。
崔珩也停住步子遷就,垂眸看着她:“裴小姐,很難受麼。”
盡管額角沁着冷汗,裴昭還是搖了搖頭:“沒什麼事,繼續走就好。”
他抿住唇,沒再說話。
剛走沒兩步,疼痛蔓延至全身,連腳步都滞澀了許多。
視線越來越昏暗,裴昭忍不住拽住了一邊的墨玉蹀躞,但立刻又松了開,向後仰去,昏昏沉沉間,有人攬住了她的後腰。
落在一邊的絲綢傘被疾風帶到遠處,滾落進綿綿的雨幕中。
衛嬰跑過來撐開新的一把。
暴雨下的客房一片昏暗。青釉蓮花香爐裡點着安神的沉水香。
崔珩坐在榻邊,垂眼端詳着那張熟悉又陌生的面龐,用素帕小心翼翼地拭去上面的水漬。
女子烏黑的長睫上沾滿水珠,在微微顫動,是因為疼痛。
大概沒有用過那些藥。
“讓方郎中過來。”
昏迷時,裴昭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夢裡,阿娘坐在窗邊,背對着自己,身子在顫抖。
月光被窗紙一攔,在屋内留下朦胧的清灰色。阿娘纖瘦的影子在地上,被拖得很長。
年幼的小裴昭蹑手蹑腳地走上前,想環抱住阿娘的肩膀,但這時,纖弱的身子忽地化作輕霧,消失得無影無蹤,圈椅上隻剩下陰森森的白骨。前面的桌案上,是那隻香奁。
“阿娘!”
裴昭猛然睜眼。
眼前的帳幔上繡着精緻的團花,還是在晉王府。
榻邊的年輕娘子道:“裴小姐,好些了嗎?”
“嗯。你是……衛铮铮?”
“裴小姐還記得我!”衛铮铮微微一笑,“殿下說,你差點在校場遇刺,于是,讓我以後跟着你。有我在,裴小姐定然平安無事。”
沿着遊廊一路直走,再繞過兩處假山,便是書齋竹裡館。館外竹影斑駁,綠瑩瑩的四季竹因為綿綿雨水,愈加青翠欲滴。
格扇門被推開後,濕潤的雨風掠過桌案,吹起案邊人微濕的細發。
崔珩穿着一件寬松的青色薄衫,正用朱色墨筆勾畫着卷冊。他原本高束的頭發披散在肩側,發尖因為雨水泛着濕潤的光澤。
他放下墨筆,問道:“裴小姐,舒服些了嗎?”
裴昭點頭,在對面坐下,延續着未問完的話:“倘若我隻用查杜謙案,這交易實在對你不公平。”
崔珩阖上卷冊,平淡道:“可本王想要的其他東西,裴小姐未必能給。”
裴昭立刻道:“殿下不妨先說說想要什麼。”
他垂眸沉思半晌才說:“裴小姐若是覺得不公,等你的事情結束,本王再向你索取,也未嘗不可。”
“隻盼殿下到時候不會坐地起價。”裴昭輕笑道,“哦,殿下還沒告訴我杜長史的死是怎麼一回事。”
“衛統領,你同她說。”
衛嬰開口道:“裴小姐,殺死杜長史的赤羅國刺客,是杜長史的養子;刺客誤殺,的确和殿下有關。卷宗上的案發現場,也是卑職布置的。”
裴昭确實有過這樣的猜測,又道:“殿下在長史府時,和他談了什麼?”
“人多眼雜,隻談了公事。但臨走前,杜長史留了一句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