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齋内燭火搖曳,裴昭在案前細讀着謄抄的賬冊。看了一會,阖上賬簿,問:“殿下要怎麼處理荟娘。”
崔珩原本垂着眼烹茶,這時,擡眸忘了過來:“似乎隻能留在王府。”
裴昭微微一怔,道:“原來殿下不是濫殺的人。”
崔珩停下手中的動作,唇角勾起:“是因為今日心情很好。”
拿到了楊賦的賬簿,确實應該心情不錯。
雖是夏夜,但空氣微涼,荟娘被押進屋時,仍穿着輕薄的襦裙,白皙的皮膚裸露在空氣中,整個人在輕輕地發抖。一旁的衛嬰取過擋風外裳替荟娘披上。荟娘微微一笑,眼底盡是感激,道謝的聲音也不如閣中那般柔媚。
崔珩垂眼繼續擺弄着茶盞。
裴昭收斂神色,道:“本官是大理寺錄事袁熙,有些事情想要問娘子。請務必如實回答。”
荟娘一愣,随即跪地行了個大禮:“袁大人請問。”
“本官想知道娘子的真名和來到藏香閣的原因。”
荟娘低聲道:“回袁大人,妾身名為劉夢溪。父母在京城做茶葉生意,不久前,天時不和,茶葉歉收,欠了一筆巨款,便,便将妾身賣到藏香閣中。”
“不久前是多久?”
“回袁大人,四個月前。”
“劉娘子在家中可有幫襯過生意?”
荟娘颔首。
裴昭笑道:“既如此,那劉娘子告訴本官,去年京城賣得最好的茶葉,是陽羨、紫筍、蒙頂還是黃芽?”
荟娘怔在原地,強笑道:“回大人,時隔太久,妾身記不大清。”
裴昭又道:“那殿下泡的是什麼茶,劉娘子應當知曉。”
崔珩聞言,竟将茶盞往前推了推,含笑道:“劉娘子看清楚些。”
荟娘不敢上前,整個人開始發抖。
裴昭歎了口氣,道:“在晉王殿下面前說謊是重罪。劉娘子真的要隐瞞下去麼。”
荟娘如同篩糠般抖起來,哽咽道:“妾身有罪!求殿下饒命!求袁大人饒命!”
裴昭放緩語氣:“劉娘子擔心殿下和藏香閣沆瀣一氣,會對劉娘子的事情不利嗎?”
荟娘咬着唇,沉默不語。
“若是殿下和藏香閣有交,為何将劉娘子帶回王府,而不是直接向蔣閣主問清劉娘子的事?”
此時,衛嬰拔出劍,抵在荟娘頸側。荟娘頓時吓得花容失色,滿臉淚痕地看着裴昭。
裴昭柔聲道:“劉娘子和本官說真話。本官自會竭盡所能,保住劉娘子的性命。現在,劉娘子可以将來到藏香閣的前因後果,如實告訴本官嗎?”
荟娘抹掉眼淚,深吸了一口氣:“回袁大人,家父是京畿安平縣的主簿,因為得罪陸家,被亂杖打死。家父死後,家裡來了一群人,逼迫阿娘和妾身來藏香閣。阿娘不堪受辱,撞牆自盡。妾身,妾身為了活命,便順從了他們……”
荟娘說着說着,又拭起淚。
裴昭皺起眉:“亂杖打死,逼良為娼,陸家這幫人和以往一樣肆無忌憚。”
荟娘又低聲道:“袁大人,妾身認識五六位娘子也是這般進來的。閣裡還有個堀室,不讓妾身進去。但妾身有一回看見,馬車往裡面運人。”
杜長史的妻女一直沒有下落,或許也和藏香閣的堀室有關。
裴昭又道:“本官想問問,劉娘子可曾收過楊柳公子楊賦的四百兩銀?”
芸娘驚愕地搖頭:“不曾,楊柳公子并非妾身的恩客。”
“那……劉娘子的恩客是誰?”
荟娘面色羞慚,低頭嗫嚅道:“是韋家的少爺,韋茂。他經常來找妾身。”
韋茂是大理寺卿韋同殊的長子,亦擅長丹青,和楊賦的關系不錯。現在看來,賬本上舞姬的名字對應的應當是恩客,所以才沒有春痕。
裴昭側過臉問:“殿下還有什麼想要問的?”
崔珩搖頭,隻是讓衛嬰将荟娘帶走。齋内隻剩下兩人後,裴昭剛想說對賬簿的猜想,誰知崔珩将茶盞推至她面前,好像對藏香閣之事陡然失了興緻。
他微微笑道:“裴小姐,嘗嘗本王調的茶。”
茶湯上浮着栩栩如生的竹子。這是點茶技藝,水丹青。
京中不少喜好品茶的文人大夫都會一二,從前裴昭在家宴或是宮宴上見過不少,隻是除卻以點茶為生的商販,少有人能做到如此地步。畢竟,對宗室、世家來說,過于精通微末小技,有失顔面。
裴昭盯着茶湯看了一會,誠懇道:“殿下的水丹青,是我見過的最好的。”
崔珩笑了一聲,道:“當年崔隆裕喜歡茶百戲,本王便學了不少。”
裴昭若有所思:“殿下樣樣都好,想必文宗很喜歡殿下。”
“他最喜歡的是崔珏,其次是崔瑀,再次,就是崔珺。”崔珩漫不經心道,“本王大概還不及他的狸奴重要。”
若是崔珩幼時當真受寵,裴昭也絕不會毫無印象。
崔珩這時撐着下巴,問道:“裴小姐,剛才說的樣樣都好是什麼意思?”
“樣樣都好……”裴昭移開視線,“呃……就是說殿下也是才貌雙全。”
崔珩眼睫一顫,低眸看着茶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