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裴昭聽不下去,冷聲道:“你這人嘴巴能不能幹淨點?”見男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黃牙,又要開口,裴昭威脅道,“邕州邊境的駐軍來鬼市,要杖責五十下,那時候半身不遂,還說什麼帶不帶勁,你能不能活着都是個問題。”
男子愣在原地:“你!你說什麼!俺不是!俺,俺就一普通人!”
“左手中指有繭,你是左利手,右手虎口也有繭,是常年握刀的痕迹。唯有在軍中之人,才需要統一用右手持械。”
男子低頭看自己的兩雙手,面色慘白,隻一個勁地道:“俺不是!”
“你說不是就不是?”裴昭挑起眉,“通過半張臉和眼睛的位置,推斷整張臉的容貌,倒不是什麼難事。再加上你的口音,聽上去原本是江南道的人。若是我真想找你,也并非難事。韫晖,你想找他嗎?”
崔珩垂着睫,聲音溫柔:“娘子想就找。”
“你們……你們能不能從劉大人手裡活下去,還不一定!”男子顫聲道。
劉無忌聽對峙聽得入迷,被男子一點方回過神,見侍衛們仍舊沒把他們綁上,火氣蹭得冒了上來:“趕緊動手!動手!再不動手,仔細你們的家人!”
侍衛們連忙把他們綁上了馬車。
車裡點了迷香,等裴昭再次睜眼,眼前是深不見底的黑色。頭頂傳來的稀稀落落的腳步聲。過了一會,腳步聲也消失了,隻能聽見輕微的呼吸聲。
裴昭問道:“崔韫晖,那人這樣罵你,你竟然不難受?”
崔珩沒有答她,過了一會,竟輕笑出聲:“他說的話,崔珏也罵過,習慣就好。而且,娘子不是幫某罵回去了麼?”
“崔珏罵人就喜歡往下三路拐。”裴昭恨恨道。
崔珩又道:“娘子靠過來些,某替娘子把繩子解開。”
二人背對背靠着,片刻後,裴昭終于能夠活動手腕,立刻揭掉蒙眼的綢帶。
但眼前依舊是深不見底的黑暗。
“我們是在堀室。”
“娘子先替某把繩子解開,再說這些也不遲。”
倒是忘了這回事。
裴昭蹲下身想替他解開縛在腰後的麻繩,但碰到他的手腕時,猛地打了個激靈。
竟然比雪還要冰冷。
看來南榮哀說的沒錯,崔珩确實中了雪融春的毒。
在搖曳的光線裡,青年扶着石壁緩緩站起來,手背上青筋凸起,整張臉愈加蒼白。
“殿下看上去有些難受。”裴昭問,“怎麼回事?”
“沒什麼。”崔珩搖搖頭,望向頭頂能夠活動的石闆,“得從這裡上去。”
他要将中毒的事瞞下去。
裴昭又道:“可殿下的臉色真的很難看。”
他望回來,唇角上揚:“裴小姐很擔心本王?”
裴昭理所當然地點頭:“那是自然。我幫殿下查了杜長史的事情,但殿下還沒完成許諾。而且,若是殿下出了什麼事,我還得改換門庭,有些麻煩。”
原來是擔心交易的事情,看來是他自作多情。
在微弱的火光下,青年虛弱地笑起來:“裴小姐不必擔心這個。本王雖然短壽,但也會完成你的事情後再死。”過了一會,又問,“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你是不是要去找王長史?”
裴昭沒耐心和他周折,直接問道:“殿下說的短壽,是不是因為中了什麼毒?”
崔珩卻平淡道:“裴小姐,先回答本王的問話。”
裴昭不願敷衍,細細考慮起來。
若是要查明當年的事情,單單一個王萼當然不夠,得王修肯幫忙才行。可王修和阿父雖然情同手足,但碰到這樣麻煩的事情,估計也會把家族放在第一位,權衡利弊後,說不定還會反手把自己轉交給刑部……剩下能依托的,便是齊王崔珺。
崔珺在阿姐死後,再也沒有立過正妃。但他一心遠離朝政,遊山玩水許久,未必會接過這樣的燙手山芋。
想來想去,竟然唯獨崔珩最合适。畢竟是他先一步找上自己的,數日相處,裴昭能感受到他對這個案子親曆親為,确實看上去很感興趣。
眼前的青年垂睫注視着她,眼底一片死寂,半晌,唇角牽起無謂的笑。
沉默這麼久沒有回話,看上去的确是要找王萼。
他後退半步,倚靠在牆上。寒意再次從小腹一點點蔓延開,有如錐刺。
“殿下,子實在這件事上,幫不了什麼。”裴昭走上前,将手背貼在他的頸側,“想來想去,還是殿下好。”
崔珩愣愣地感受着頸側溫熱的觸感:“你做什麼?”
裴昭沒有回答,過了一會,抽回手,又放在自己頸側。相較之下,崔珩的頸脈跳動快得異常,明顯是毒發。
崔珩這時才明白她的意圖,平淡道:“裴小姐,本王的确中了毒。你還想知道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