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你對外的聲稱,可是真敢啊。龍子已鬧了這許多時日了。這筆賬,我該如何清算呢?”
“夢虬孫孩子脾性,由着鬧幾日便罷。可若不死心,一直咬住追查那件事情,隻怕會把貴官的差事辦砸了。如今,死無對證,兩相便宜。”
“你既知她的身份,還敢如此行事。當真是不知死嗎?”
欲星移雖還笑着,話音裡卻未必皆是玩笑。
“鳍鱗會不過一群烏合之衆,井底之蛙。朝廷,并不在意我等賤民生死。可是,離境之舉皆出真心,小人并無一絲脅迫慫恿。更何況目的地也在貴官的掌握之中。這一點,我并未事先言明。”
言下之意是,若蘊姬知曉這其中有欲星移安排的手筆,隻怕就不會遵從。
金色眸光寒波驟起,劍芒如霜。
“還請稍息雷霆之怒。相識一場,我也不願見她落得個……”他言及于此,停了一停才接着道,“衆口铄金,積毀銷骨的下場。貴官苦心,将來必有得見之日。何必急于一時呢?”
欲星移怒極反笑,“八纮酥浥,那就收好你的酬勞。可别讓我再聽到這名字。”
他一離席,随行人員便一擁而上,抽梁倒柱。不過須臾之間,這座臨時搭建起來的豪華涼亭,一聲巨響,轟然倒塌,與周圍大火燒盡的廢瓦殘礫一同化為煙塵。
八纮酥浥硬着脊背,籠袖目送這一行人徹底消失在視線盡頭,心下一松,眼前一黑,便險些迎面栽倒。
不知從何處竄出的昔蒼白,吃力地連抽帶抱,牙齒都咬上了八纮酥浥的衣領子使勁,但仍支撐不住一個成年男子的體格重量,僅僅是緩沖了倒地的速度。
八纮酥浥一手扶着頭,另一手支撐地面,氣息虛弱地語出責難:“讓你滾回去,難道沒聽懂?一個兩個的,都要我說幾遍。”
昔蒼白的聲音猶帶着一點哭腔,“可我怎麼能放着宗酋獨自面對那些兇惡的鲛人!”
“你又能幫上什麼忙?”
“小雲姐說過,隻要我長到大哥那麼高——”昔蒼白說了一半就咬住舌頭,改口道,“對不起,宗酋。”
“你方才都聽見了什麼?”
昔蒼白抽抽噎噎地答話,“那個殺千刀的鲛人老爺,威脅你,把小雲姐搶走了,送到了不知什麼地方。宗酋,我從明天起、不,從今天起,每日就吃半碗飯,攢下的錢留着去贖小雲姐回來。”
八纮酥浥聞言一頓,未料到昔蒼白這等離題萬裡,偏又有理有據的解讀。他恍然歎了一息,隻吩咐道,“此事不可與人知。叔父也不行。收起這副樣子吧,也用不上你餓肚子。想要你小雲姐回返,錢是沒有用的。”
“那需要什麼?”昔蒼白忙不疊地追問道。
“……我們需要,屬于鳍鱗會的力量。更多,更強大,能與鲲帝堪敵的力量。”
與此同時,在遙不可知,遙不可及的尚賢宮内。
凰後虛握着一把滴水的披散長發,而沒有如往日那般,頂着一頭威嚴齊整的華貴珠翠。她斜依在九算的簾幕之後,衣衫也松松垮垮的,一副空門大開,處處破綻的消閑姿态。
與她對面抱臂警立的鐵骕求衣形成鮮明對照。
凰後先作勢側掩忍俊,笑着開口,“放松一點,何必在師妹面前還端着這副架子呢。”
鐵骕求衣硬邦邦地回應,“正是在尚賢宮,才不能放松警惕。還是說說,這也是你算計中的一部分。”
“哈。老二,我可是剛剛才向你透了老三的底。他交給你的這個所謂人質,可構不上人質。老三已經殺過她一回。你怎麼還不信我了呢?”
“要我信你,那就把你在安插在苗疆的勢力名單交出來。我想,應該不會比你摻到老三那裡的人數少。”
“真是沒情趣的男人。”凰後輕啧一記,踢踏着鑲滿珠玉的雙履,一搖一晃着,“又或者,保不齊這就是老三插到你那裡的探子呢。”
“多餘的猜測,就讓老大去确認罷。”
“你打算把人送到十裡芳草去?和你那個養妹做伴。”凰後敏銳反應過來,又作态仰倒椅背之上感歎,“男人真是可怕的生物,把這些可憐的小姑娘們耍得團團轉。”
瓜足意滿的凰後,風流袅娜地離去。鐵骕求衣身後的墨者方才敢上前來低聲問,“如此說來,三師者的交易是否有詐?”
“老五的情報也是在詐。”鐵骕求衣搖頭道,“看來海境内戰給了她不少機會。跑到我這裡來驗證情報可靠性。另外鐵軍衛内部清查,必須提上議程了。”
“是。”
鐵骕求衣捏了捏手中的親筆信件,沒來由地思緒放飛,心下卻難免同憐似的一絲沉重。墨家九算,是機關算盡的博弈厮殺修羅道。身份即是立場,立場即是利益。除卻利害二字,其餘都是過于奢侈的東西。老三啊老三,你可别是玩真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