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天這個采訪似乎進行的太久了,隻是當你意識到這個問題的時候,你已經行走在昏暗的路燈下了。你本以為這次要采訪的人離你家很近,完全可以步行回去,因而出門也沒想起來打車,但此時此刻,你卻有些後悔這個決定了。
因為你感覺到後面好像有人在悄悄地尾随着你。
直覺告訴你,這個時間段跟着一個單身女性的家夥,十有八九不是個好人。不要問為什麼你覺得對方是在跟着你,而不是個路人,這是來自一個獨居者特有的警覺。
這種情況下好像是應該快步回家,但是如果被記住家庭住址也是一件很不妙的事情。這時候有兩件讓你覺得無比慶幸的事,第一件是你今天出門穿了平底鞋,第二件是你在國外的時有好好的練習跑步。
至于那個人到底是不是跟着你的……這個很簡單,測試一下就可以了。這附近你還算熟悉,于是你突然加快了腳步,在發覺身後的人也加快腳步後,你直接跑了起來,很快就将對方甩開了一段距離。
這樣下去并不是個辦法,男女體力是有懸殊的,而且你還背着一個手提電腦,長久下去對你很不利。你一邊想着應該盡快跑到小區的保衛處,一邊四處東張西望,卻看到一家店的卷簾門正在徐徐下滑。
那似乎是家新開的咖啡廳。
卷簾門在下滑,但是裡面卻有着微弱的燈光,外面沒有人,說明這是有人正在店裡面關門。這并不奇怪,因為有些店主是會住在店裡的。
從腿上傳遞過來的疲勞感讓你電光火石之間做出了一個決定,你快步沖了過去,趕在卷簾門落地之前,堪堪撞開了玻璃門擠了進去。
狼狽之下,你的眼神和站在你面前的,正有些錯愕的看過來的男青年撞了個正着。而幾乎是在卷簾門落地的那瞬間,你下意識的伸手捂住了他的嘴,然後另一隻手啪嗒一下按掉了門口的開關。
微弱的燈光滅掉,在一片黑暗之中,你可以清楚的聽到兩個人的呼吸聲,當然,你是因為跑的太累了所以要大口大口的喘氣。
然後你把關燈的那隻手拿了回來,也忘了對方根本看不到你的動作,把手指豎在唇前說道:“噓,别說話。”
你能感覺到他的呼出的熱氣打在你的手背上,軟軟麻麻的。
一片安靜之中,你聽到外面有匆忙跑過來的腳步聲和男人疑惑的說話聲:“都快追上了,那女的跑到哪裡去了,真是能跑,今晚跟錯人了。”
也不知道又過了多久,當你發覺你這個站姿好像有點太累的時候,你的手被面前的人小心翼翼的拿開,然後你聽到一個溫和的男聲:“沒事了,他應該已經走了。”
“謝謝你,啊不,對不起對不起。”你這才驚覺你是做了很過分的事情,因為你居然大晚上的在别人要打烊的時候沖進了人家的店裡,關了人家的燈,還捂住了人家店主的嘴。
這時候你整個人因為追兵不在,緊繃了很久的弦因為突如其來的放松而一下子癱軟下來,你靠在玻璃門上,羞愧的隻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突然不遠處的前台處亮起了一盞小燈,你擡頭看過去,隻看到店主先生倚在前台上,在米黃色的燈光中沖你一笑:“過來坐會吧。”
(二)
店主戴着眼鏡,按說你本來應該是看不清他隔着鏡片的眼神的。但是這一瞬間,你卻直覺他的眼神是和他的笑容一樣溫柔的,帶着一些淡淡的情緒,不是淡漠,而是你說不清道不明的的溫和,給人一種妥帖和安全感。你不得不承認,你不由自主的被這個人吸引了。
他身上穿的還是工作時要穿的工作服,複古風的深灰藍色的長袖襯衣,青古銅色的平扣扣的整整齊齊的,胸前的口袋裡别着一支筆,腰間是還未解下的半身牛仔圍裙,筆直的黑色長褲和擦的幹幹淨淨的皮鞋——明明是很正常的店員打扮,你卻覺得他絕不隻是個簡單的咖啡廳的工作人員。
他就這樣安靜的站在那裡,什麼話也不說,就讓你覺得他身上藏着别的故事。
身為一個自媒體工作者,你最喜歡的事情就是和各種有故事的人打交道,去采訪和了解他們的人生,知道他們的故事,然後再用你還算說的過去的文筆記錄下來。
然而這樣雲淡風輕的人你還是第一次遇到。你覺得他好像經曆了成功不會太喜形于色,失敗了也不會太頹廢難過,無論世界如何,他都還在那裡做自己應該做的事情,榮辱不驚,就算他為了一些事情而做出一些被動的改變,但他本身是不變的,這個人是那個樣子的。
你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打了這麼一個照面,你居然就想到了那麼多的東西。你把這歸咎于你的職業病又犯了,見對方還在看你,你急忙甩掉腦海裡亂七八糟的想法,道了聲謝,快步走了過去,坐在了離前台最近的一個桌子旁,向他解釋了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
對方聽的很認真,在你講完後,像是配合你一樣松了口氣,但臉上擔憂的神色還在:“那我等會送你回去吧,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一時半會的你應該還不敢回去,要喝點什麼壓壓驚嗎,我請你。”
按說你是應該有一些警惕的,但又是那奇怪的直覺告訴你,面前的人和外面的人是不同的,他不是想有意的去知道你的住址在哪,隻是出于個人的紳士風度和對你的擔心照顧而已,是純粹的善意。
你笑了笑,仔細打量了一下這家店,裝潢風格竟然意外的合你的意,白白打擾了人家一場,如果不消費的話,實在太過分了:“介意為我加個班嗎,我點杯咖啡。”
“我當然是不介意為女士效勞,隻是大晚上的,你确定要喝咖啡?還是來杯紅棗茶吧。”他不贊同的說道。
“我有個問題有點好奇,很冒昧的問一下,老闆你可以選擇不答。這個店裡好像沒有适合住宿的地方,為什麼你還在裡面把卷簾門關上了呢?”你忽然發現了這個問題,“是從後門出去嗎?”
“後門的确是有,在後廚裡,不過是封着的。這個店你看到了,它是這個還沒住多少人的小區的門市房,我就住在二樓,隻不過一樓和二樓沒有打通的樓梯,要翻窗戶出去。”他指了指廚房旁邊的一個防盜窗,“原本你不過來的話,我是打算回二樓睡覺的。”
“我習慣晚上工作,所以還是來杯咖啡吧。”你從背包裡取出筆記本電腦,打算趁機整理一下白天的采訪内容,“有菜單嗎?”
他見拗不過你,隻好歎口氣遞給你一本菜單,你卻是先被扉頁上的一個單詞吸引了目光,有些驚訝的說道:“Geschichte……故事?老闆你懂德語啊!”
你覺得這個店名起得很好,和老闆的氣質很搭,他看起來就像是個有故事的人。
“不是很懂,隻是恰巧去過德語區,知道了這個詞而已,可能天太黑你沒有看清楚,我外面挂着的店名就是這個。你要喝什麼咖啡?”他取出了咖啡壺和研磨機,似乎是打算直接在前台給你制作了,也是,又不是要做甜點,用不到去後廚。
“好巧啊,我也在德語區待過。”你隻覺得這是一種緣分,低下頭看了看菜單,“好多品種啊,還是拿鐵吧,奶味比較重。”
“其實我也正想給你推薦這個的。”他也是笑了笑,取出了一袋咖啡豆,放入了研磨機,在開始研磨的轟鳴中,你注意到他的手很好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很适合手藝活。
你定定的看了會,才想起來要認真工作。真是的,你本來是要自己認真工作加班的,結果卻為别人的認真工作走了神。等到咖啡機通電,他從廚房取來加熱好的牛奶時,等待咖啡煮好的時候,你終于發現了可以說話而不算打擾人家行雲流水的工作的空隙。
“那個,可以問一下,老闆你叫什麼名字嗎?總覺得一口一個老闆,都把你叫老了。”你有些不好意思的問道,隻覺得今晚給人家添了不少麻煩。
“林敬言。”他從咖啡壺前擡頭,沖你輕笑。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