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羅會找到我的。”羅耶奈自我安慰道:“普羅,普羅會找到我的。”
他聽着航空器外面噼裡啪啦的聲響兒,隻感覺自己被包裹在槍林彈雨之中。能源燈成為判斷時間的唯一标準,紅色的光将羅耶奈的臉打量。終于外面似乎停止了那種爆炸襲擊一般的敲擊聲。
羅耶奈不打算貿然出去。
但航空器的門卻在這個時候被打開。
“普羅!”羅耶奈興奮地喊道。他看着門走進來一個雌蟲。
他赤着上身,并沒有普羅那種充滿力量感和爆發力的肌肉線條,如果穿上衣服,這隻雌蟲顯然更适合商人、精英、政客這一類的角色。
“居然是雄蟲。”羅耶奈聽到這隻雌蟲這麼說道,“難怪了……”
*
卓舊有一大群的“部下”,他最擅長于籠絡人心,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他雖然沒有任何的戰鬥力,也不用去搶奪生存資源,卻能活得相對自由。
他的那些可愛的部下們,會稱呼他為“卓部”。
在給出承諾,讓他們存有活下去的信念之後,卓舊開始自己的布局。他的組織規模從十個人、一百個人、一千個人到最後一萬個人……
到最後,為了彰顯自己的無害,卓舊會朝着其他地區分别塞幾個自己的人。戴遺蘇亞山監獄沒有什麼權利鬥争,卓舊輕而易舉地讓自己的人生存在各個地區,以此來保證自己能夠收集到各個地區的氣候條件、人員分布等各類信息。
這也讓他能夠得知普羅數次來到戴遺蘇亞山監獄的事實。
卓舊從不相信普羅是一個會無聊到親自下來挖土的人,第一次可能是例外,第二次、第三次……絕對是有一個決定性的因素影響着這個古闆的軍雌。
而今天,他終于知道了。
(十三)
“你、你是誰?”小雄蟲捧着閃光小草,站起來說道。他從沒有見過戴遺蘇亞山監獄裡的囚犯,普羅也沒有和雄蟲說過這些内容。
對于羅耶奈來說,雌蟲并不是什麼壞人。
因為整個社會都不斷地強調要“呵護雄蟲、尊重雄蟲”。在這樣環境中長大的雄蟲很難去假設“一隻懷抱有惡意”的雌蟲是什麼樣子的。
但羅耶奈清楚出現在戴遺蘇亞山的雌蟲,不一定是什麼好人。
他抱着自己的閃光小草,顫巍巍地盯着卓舊看。卓舊的外貌并不像傳統認知中那些肮髒的可憐囚犯。至少在衣衫褴褛之下,卓舊的手和臉都是幹淨的。也正是這兩點給了羅耶奈一種錯覺。
他對雌蟲發出求救,“請問你能幫幫我嗎?”
卓舊沒有說話,他的目光在整個航空器内部打轉,随後再次回到了羅耶奈的身上。
“你想要我做什麼。”
羅耶奈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樣,詢問道:“請問您會修機器嗎?”
卓舊搖搖頭,表示自己不會維修機械。但他不會讓話題在這裡中止,卓舊悄無聲息地走進到航空器的深處,他轉了一圈詢問羅耶奈道:“這是什麼。”
他指的是羅耶奈手中的閃光小草。
羅耶奈想說這是帶給普羅的,可話到嘴邊,他說道:“是我的草。”他給卓舊展示閃光小草上的光點。
“這是我的閃光小草。”小雄蟲有些害怕,說說話會讓他覺得自己好像活過來了。如果面前是一個五大三粗的雌蟲,或者兇悍冷漠的雌蟲,羅耶奈的警惕心也許會高一點。
可他面對的人是卓舊。
卓舊溫聲細語的樣子和家裡那些雌蟲長輩們很像,羅耶奈不自覺地就多說了一點話。“我想在戴遺蘇亞山種草,我養了好久才活下來這麼一株的。”
“是嘛?”卓舊笑着說道:“你很喜歡他呀。”
這個他到底指代的是這株草,還是普羅,隻有卓舊自己清楚。
作為一個前政客,卓舊輕而易舉地推演出羅耶奈和普羅的關系。他看到花盆中混合在正常土壤中的戴遺蘇亞特産砂石,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普羅頻繁挖土的舉動,而隻要把這些不尋常銜接在一起,自然地構成了一副恩愛的新婚夫夫模樣。
可惜眼前的雄蟲一看就是個未成年。
卓舊說道:“我确實不會修,但我能找人來維修。”
羅耶奈相信了。
他因為卓舊和善的面目、親切的語态而選擇了相信對方。不是因為其他,而是因為卓舊對待他的方式就像是那些再正常不過的雌蟲了。
小雄蟲永遠都不知道,卓舊已經給他判了死刑。
這隻雌蟲走出了航空器,在雄蟲看不見的地方,他被他的信徒們所包圍,在航空器的上下左右各個角落,一雙一雙被雨季折磨的眼睛閃爍着綠光。
他們餓了。
“沒什麼用。”卓舊說道:“是普羅的未成年雄蟲。”
人群騷動起來了,“那個混賬居然有雄蟲。”
“把他抓起來。”
“對,威脅普羅。”
卓舊做了一個手勢,所有人都安靜下來。他們意識到自己的聲音會讓雄蟲驚慌,更重要的一點是他們不希望自己的吵鬧打破卓舊的計劃。
“大家都很熟悉普羅指導了。”卓舊說道:“這幾天大家的饑餓也是他造成的。恕我直言,就算我們抓了這隻雄蟲或者收留了這隻雄蟲,也根本不會改變什麼。”
人群一片寂靜。
“我們的身份不同。往好處想,普羅會給我們這些所謂的恩人什麼恩賜?一箱子營養液?我們要的是這一箱子營養液嗎?”
有人小聲地嘀咕道,“我好餓。”
卓舊冷靜地說道:“我們要離開這裡,大家聚集在我身邊的最開始的願望不就是離開戴遺蘇亞山監獄嗎?”
一隻雄蟲能讓普羅違背自己的職業操守嗎?
囚犯們不知道。
他們隻清楚如果手無寸鐵的人是普羅,他們一定會将對方啃食殆盡,殘渣都不留。
“聽我的。”卓舊說道:“大家,會吃飽飯的。”
他揮舞着拳頭,做出一個手勢,“我會帶着大家離開這裡的。”
無數個相同的手勢默默的舉起,他們的主人形态不一,但随着卓舊起伏的語調,他們展現出相似的瘋狂。
“是的,我們會離開這。”
“我們會吃飽的。”
*
羅耶奈選擇乖乖地待在航空器裡,他嘗試再次發動機器。他察覺到機器上的亮點開始頻閃,這讓雄蟲以為機器恢複運作。他抱着那盆閃光小草,對着小亮點輕輕地呼喚,“普羅、普羅。”
他有點後悔了。
可是當時選擇不下來的話,羅耶奈感覺自己也會後悔。
因為他是個沖動又任性的小雄蟲,喜歡想到什麼就去做,不然心理就極度地不舒服。羅耶奈将自己縮在座椅上,他聽到外面有什麼聲音。
“誰?”
羅耶奈緊張起來,他擡起頭看到航空器的門再一次被打開。不過這次進來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他們揮舞拳頭,并沒有直接對雄蟲展開攻擊,而是用最快的速度破壞了整個航空器的内部設備。
随後兩個雌蟲專門把所有的物資都搜羅出來,羅耶奈被吓到了,他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小雄蟲蜷縮在角落,一直到有雌蟲抓住他的頭發把他從角落裡拖出來。
“不、不要。”他被囚犯們丢在地上,随後羅耶奈感覺到自己的手腳被人抓住。作為一個生活在和平時代的孩子,他第一次遭受到這樣的暴力,惶恐讓羅耶奈企圖抱住自己的頭,護住自己的腹部。
但他根本掙不開雌蟲們的力道,一直到第一塊肉被血淋淋的撕下來為止,羅耶奈根本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遭遇到這種事情。
他親眼看見自己的手指被咬下來,鮮血從眼睛、鼻子、耳朵各個角落流淌下來。痛苦從一開始的哀嚎、求饒到最後隻能發出恐懼的音節。
至始至終,對于羅耶奈來說根本沒有緣由。
他隻能苦苦地喊着“普羅”的名字,一聲一聲地喊着。
“普羅、普羅、嗚嗚嗚。”
羅耶奈如此的天真,他潛意識中依舊記着普羅曾經說過這裡是戴遺蘇亞山監獄,是他掌管的地盤。他無助地喊着愛人的名字,像是溺水之人抓住稻草,企圖這些雌蟲們迫于普羅指導的威懾力停下這場暴食。
沒有。
什麼都沒有停下。
每一張嘴,每一顆牙齒都距離雄蟲如此之近,他聞到那些腥臭的味道,還有腐朽的泥土氣息。眼淚被争相舔食,因為其中飽含珍貴的鹽分。
普羅沒有告訴過羅耶奈,他預備離開監獄,按照傳統他要讓所有的囚犯保持饑餓和痛苦。
饑餓讓人發狂。
痛苦讓人發洩。
這一切像是潮水一般把羅耶奈整個吞沒。
手。
腳。
柔軟的腹部。
漂亮又筆直的腿。
在眼珠被挖出來的前一刻,羅耶奈才看到了卓舊。
此時的雄蟲已經因為過度驚恐,導緻功能性失語。隻有湊近他的嘴唇,才能聽到癡癡的氣管呼吸聲中藏在“普羅”兩個字。
“卓部,你不來嗎?”一個雌蟲大口咀嚼着說道。
而卓舊慢條斯理地搖搖頭,他蹲下身掐斷一根閃光小草。他将小草放入口中慢慢咀嚼,解釋道:“我是個素食者。”
他咀嚼地很慢,但這種咀嚼卻比任何一種身體的疼痛都給雄蟲羅耶奈更強大的震撼。
随後,羅耶奈便失去了自己的眼睛。
他還活着,卻無法看到,隻有咀嚼和吞咽的聲音不斷地包圍着他。死神掐住他的喉嚨,讓他再也無法發出聲音,直到這場宴會的結尾,所有雌蟲都吃飽喝足之後,他們把那具殘骸丢棄在角落,連一塊裹屍布都吝啬給予。
他們慢慢地聽從着卓舊的指揮離開了航空器。
一切都是那麼的井然有序。
忽然,有個雌蟲捂住臉哭泣起來,他說,“我好難過。”
“怎麼了。”他的同伴安慰道:“是沒有吃飽嗎?”
“我咬斷了他的喉嚨。”那隻還存有良知的囚犯說道:“你知道嗎?我會讀唇語。”
在那隻雄蟲瀕臨死亡的時候,他沒有說“殺了我”,也沒有說“我恨你。”他一直呼喚着愛人的名字,一直在飽滿希望又在絕望中倔強地呼喊着那兩個字:
“普羅。”
在生命走到終點的時候,雌蟲永遠記得,他咬住咽喉的前一刻,仿若是回光返照,雄蟲瞪大着空洞的眼睛,面目醜陋,沒有聲音地說了一句:
“普羅,對不起。”
他終于明白自己有多任性,但是戴遺蘇亞山監獄不給他悔改的機會。
卓舊站在隊伍前,他親切地問了一句,“都吃飽了嗎?”
他目光坦蕩,沒有一絲的内疚,也許因為他是個純粹的素食者,也許因為他确實沒有參與到暴行中,但歸根結底的原因在于:
這裡是戴遺蘇亞山監獄。
“生日快樂,普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