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涵姑娘一曲舞畢,在漫天飄飛的花瓣和滿堂賓客的喝彩聲中悄然退場。琅琊搖扇輕歎道:“弦鼓一聲雙袖舉,回雪飄飖轉蓬舞,先賢誠不欺我。”池鸢撇了他一眼,半身探出闌幹伸手接着樓檐上婢女們往下輕揚的鮮花。琅琊含笑看着池鸢這番動作道:“可莫掉下樓去,省得有人誤會以為仙女落入凡間。”池鸢瞪了琅琊一眼,拍了拍身上的雞皮疙瘩,餘光中瞥見了墨涵姑娘的身影,定睛看去果然是她。
隻見墨涵姑娘進了三樓的一間廂房,随後便有仆從領個衣着華貴的公子入了她的房間。琅琊見池鸢目不轉睛盯着那邊,好奇之下也将視線投去,池鸢入世這麼久,該懂的東西她早就懂了,直出聲言歎息道:“如此佳人淪落至此.....唉。”
琅琊試探道:“你想救她?”池鸢沒有說話,“池姑娘,你若想做什麼,我都可以幫你,隻不過,這淪落煙塵的女子已是奴籍之身,即便出去了若無人庇佑活得還不如這裡邊。”池鸢回頭看着琅琊示意他繼續說。琅琊看着池鸢的眼睛,頓了頓,繼續道:“墨涵姑娘容止不凡,應該出自士族大家,許是族中之人犯事受了牽連,被貶為奴籍落于人牙之手,再輾轉賣進青樓之中。但你也不必為此傷懷,在仙纭閣中,最上位的幾位姑娘,除非遇到極有權勢的貴人,一般都是可以自行擇客的。若是不想長久如此,眼下綠衣會便是她們極好的脫身去處。”池鸢聽完倒是好受些,雖說自己身在仙纭,但有脫身的底氣,還不曾真正體會這些女子的慘境。
“怎的此處不曾有人上來?”池鸢這才發覺施雨閣第五層并不對外開放,即便是姑娘婢女也不曾有一個。琅琊搖扇笑道:“這層樓自然是被本公子包下了。”池鸢狐疑的盯着他道:“若不是你倆同時出現,我倒以為這仙纭閣的閣主是你呢。”
琅琊聽完執扇掩唇:“池姑娘果然古靈精怪竟生出這般想法,咳咳,我與閣主的确有些交情,再使上一些錢物,他自然樂得将這無人上來的樓閣給我耍樂耍樂。”池鸢還想擠兌幾句,就見樓下王安懷抱着昭昭,二人一路在回廊上調笑逗弄,随即進了四樓的雅室。
池鸢頓時皺眉,轉過身不再去看。“好生無趣,我要回去了,你自己玩吧。”琅琊是個人精,池鸢正玩得盡興之時怎的突然提起離開一事,他倒未看見樓下的王安,一時猜不出緣由,隻道:“琅琊自然是陪池姑娘一塊回去。”
清晨,沽南山上的栖梧别院前站滿了前來送帖的學子和小厮,紅牆黛瓦外站立着一排持長刀的護衛,呼嘯的山風吹亂了大門前的海棠,紛紛的落英飄飄搖搖,撒落在學子們墨青色的發帶上。别院大門緊閉隻開了一扇小門,門童對着衆人一揖十分客氣的說道:“流光君今日已出府,拜門者請回,今日拜帖限額已滿,投帖者請明日再來。”此話一出,下面等着的衆人頓時長籲短歎,走的大半都是前來投帖的小厮,十幾個布衣學子倒還在等着。
然而此刻,流光君正悠閑的坐在瑤湖邊的一座水榭上垂釣,其他世族少年坐于一旁或對弈或作畫好不自在。一個灰衣小厮手捧一張摘錄的手書,急匆匆的走到流光君身後,以之接過手書,那小厮又随即退走。以之恭敬地走上前雙手捧着手書遞于流光君的面前,流光君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将魚竿扔給為從,拿起手書細細翻看。
謝離與花潇正在對弈,一番切磋之下花潇很快被謝離逼得輸盡了白子。“不下了,不下了,謝七郎你好歹給我個面子啊!”站在一旁觀棋的王昃搖頭笑道:“潇兄莫是不知謝七郎的棋藝隻在流光君之下?”花潇忙從席上坐起,躬身道:“草肅甘拜下風,謝七郎好賜教。”謝離輕輕笑了笑,瞥見流光君手中的手書,倒也不下棋了,起身走到水榭邊,望着湖面上倒映的新日出神。
流光君看完手書丢給以之,擡眼對着謝離道:“七郎可知姑蘇仙翁桑槐?”謝離轉身坐于流光君案旁,沉吟道:“略有耳聞,相傳他畫技造詣極高,但,以年紀估算,仙翁現在已經不在人世了吧。”流光君眸光恬靜如月,他凝望着豔紅的湖水唇角含笑:“聽說收了一個弟子,人稱姑蘇小仙翁。”謝離有些訝異,斟酌間突然想起那張印有池鸢畫像的通緝令。
流光君又道:“此人作畫倒是傳神,本君已遣人去尋,人是找到了,卻不願意來。”謝離驚奇道:“天下竟有拒君之人?”流光君眉梢輕挑,眸光柔和又清冷:“他作畫要求甚是奇異,讓本君接南風院的名帖,他才願意赴約一見。”謝離聽言有些啞然,他看着流光君,見他面無異色,這才敢道出心中疑惑:“此人莫不是想污了流光君的聲名?”
流光君聽了輕聲笑了起來,他轉身看向謝離,神色竟是十分期待:“無礙,隻是宵小流言罷了,他隻要願來,願為本君作畫,其餘都作不相幹。”
謝離愕然失語,他不明白,前幾日還時常動怒的流光君,近日怎地突然要請人作畫了,且作畫之事,他自己便能畫得極好……何必又請那小仙翁來,莫非……想至此,謝離不敢想了,也可能是他想錯了,畢竟流光君這态度,讓人捉摸不透,誰也不敢去揣摩他的心思。
歇雲樓外的花園中圍坐着幾十個美貌女子,因為明日便是綠衣會了,這會正排練着明日的曲目。三大美人皆在其内,就連與池鸢同批送來的葉瑄也出了禁室。最重要的是今日仙纭閣閉閣一日,難得的閉閣日令所有人都很放松。
墨涵與一衆婢女坐在回廊下,擡手斟茶間,淡紫色的廣袖襦裙被迎面的山風吹了一袖的花瓣,身畔依柱而立的白蘭掩唇輕笑:“墨妹妹這美貌都打動得山神送了你一袖香花呢。”
墨涵擡起頭,烏黑的雙月髻上兩支玉制的蝶形點翠珍珠步搖輕輕顫動,秋水一般清澈的眼眸看向白蘭,她輕輕搖頭,使得額間墜着的花形銀邊鑲玉華勝不住的晃動。“白姐姐今日裝扮也甚美,這一襲寶藍色繡金羅裙可是價格不菲,向來喜愛白色衣衫的你為何作這打扮?”
白蘭站直身,理了理羅裙外披挂着的金線暗花紅紗衣,胭紅的唇角微微上揚,“墨妹妹才來仙纭一年,倒是不知,白蘭最喜愛的顔色并非白色,這隻是那些臭男人的低級趣味罷了,越是清冷高傲他們越是喜歡。”墨涵聽言掩唇輕笑,指尖的丹蔻映得一雙蔥白的小手煞是晃眼。“如此委屈了白姐姐,浮生終得一日閑,未曾想到落霞山的景色是這般美不勝收。”
白蘭微微低頭,雲鬓間斜插的雲形扭珠翡翠頭簪落了幾瓣山花,她屈身坐到墨涵的席邊,望着墨涵眼眸裡沁滿的水氣,輕撫上她的肩頭安慰道:“妹妹莫要傷心,以妹妹之姿明日定會有貴人将你納了去,總好過在此地沉淪。”
“姐姐們都在說什麼呢,倒把昭昭給撇了去。”昭昭踏着蓮步從花園中向她們走來,繡滿乳白色梨花的藕色羅裙衣擺拖着腳邊被風吹來的落葉,行走間桃紅色鑲珠宮縧随着夏風在裙面的梨花紋上舞動。
“墨姐姐,白姐姐,昭昭有禮了。”說話間擡起一雙點了芙蓉妝面的丹鳳眼瞟向墨涵,末了又掃了一眼白蘭,輕聲歎道:“白姐姐不穿白色了?這般華貴的衣袍何不留着綠衣會上穿。”說完極為自然的靠坐在白蘭的身旁,細細打量她的衣裙。
墨涵擡袖掩去略有悲戚面容,白蘭瞟了昭昭一眼,顧自飲茶道:“常言道,女為悅已者容,紅塵隻有薄情客哪來深情郎,白蘭何必為了那些薄幸之人盛裝打扮。”昭昭聞言挑眉,目光終于舍得離開那閃動着金光的繡金羅裙,正眼看向白蘭笑容有些輕蔑,“看不出來白蘭姐姐居然是一位至純至性之人,昭昭還一直以為白姐姐孤傲得像隻仙鶴一樣,一直不敢找你說話呢。”
白蘭端茶的手微微一抖,輕歎一聲:“昭妹妹眼拙白姐姐不怪你,隻是你方才還和葉瑄姑娘聊着話茬,怎的跑到這處來了,你看葉瑄姑娘獨自在那賞花有多可憐。”昭昭擡頭看了葉瑄一眼,又見墨涵一直沒說話,譏诮的問道:“墨姐姐怎麼了這是,一直掩面也不見人。”白蘭放下茶盞,正欲開口雲袖下的手突然被墨涵握住。“風大被沙子迷了眼,昭妹妹莫要見怪。來,喝茶。這日頭熱,剛遣人多加了塊冰,喝起來甚是爽口。”昭昭端看着遞到眼前的茶,靜默了會扯開一個笑容将茶接過,“多謝墨姐姐。”一場無聲的硝煙就被這杯冰涼的茶水給澆滅了。
“好喝嗎?加冰塊的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