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漾伸手提起一枚黑子,垂首時額前的玉墜閃動着幾許幽光,他沉靜的凝視着棋盤,問道:“說起來我和池姑娘早就相識,自那一别後已過了半年之久,想不到相逢之時竟在這風景如畫的南浔。”
謝離看着棋盤上的白子,唇角動了動:“我與罄月也不過認識數月,是機緣巧合之下在流光君的江船上遇見的,後來轉輾回到臨安,再次相見相識,罄月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她覺得男子有表字而女子沒有表字不甚公平,于是順勢就給自己起了個表字,罄月這個别稱就是如此得來的。”謝離說完,擡頭瞥了一眼靠睡在椅子上的池鸢,池鸢動也不動,隻是唇角微微勾起了一個上揚的弧度。
花漾眸光潋滟的看着池鸢的垂眼的面容,沉吟道:“原來是這樣,池姑娘,這表字起的可真貼切,以後淨梵可同謝離這般喚你嗎?”
池鸢慢慢睜眼,朦胧中好似看見了花漾眼中的小心翼翼,她神色淡然聲音輕柔:“有何不可?”花漾得了池鸢的首肯,心中喜不自勝,不想回神間棋盤裡的局勢早已風雨變幻,片刻間滿目皆是黑子,他躊躇間握緊了手中的白子,琢磨透了才舍得落子,然而這局到最後并未打成平手,這一局謝離赢了,他到了此刻沒有放水了。
接下來的一局花漾下得極為認真,他小心謹慎步步為營,但謝離落子卻絲毫不留情面,幾個回合之間就逼得花漾無處落子。花漾擡手抹了額角邊的汗,見池鸢好奇探來的目光,腼腆地笑了笑:“讓罄月看笑話了,這局我可能輸得更慘。”謝離見花漾居然還有心思同池鸢說話,眸光動了動,下手落子間絲毫不猶豫,幾步就将花漾逼到絕境,最後隻得認輸。
花漾看着棋盤上的敗局,心中驚異不已,早就聽聞謝離棋藝高明,沒想到落子竟是這般殺絕果斷雷厲風行,真是精彩,好氣魄好手腕,花漾默默感歎了幾句站起身道:“謝離,你赢了。”
謝離聞言搖頭笑了笑,神色之間卻沒半分自得:“論棋道或許是我赢了,若是比作畫我卻赢不過你,謝離不過用了自己的長處來比别人的短處,今日之局……我們隻能算是打成了平手。”
花漾袖中的手微微握緊,他聽出了謝離的言外之意,花漾離開石桌走了幾步,眸光幽深的望向院外的桃花:“謝七郎,幸會。”謝離站起身朝花漾微微拱手:“幸會,淨梵兄,天色不早了,莫打擾到罄月休息,不如同我一起回園子?”
花漾點點頭側身朝池鸢看去,目光柔和又缱绻:“罄,罄月……”兩個字脫口而出時像是咬到了舌頭,花漾臉色一紅,無聲說了兩遍池鸢的名字之後,才繼續道:“罄月,那淨梵就先走了,它日再來拜訪。”
謝離好笑的看着花漾紅透的臉頰,心中思量了幾番,走到池鸢身前拱手道:“罄月,修遠就先告辭了。”
池鸢蹬腿踩在石桌上,搖着椅子斜眼看着他倆:“要走就趕緊走,别再來擾人清淨。”謝離聽了低聲一笑,随花漾一齊退出了院子。
日頭西斜,自謝離和花漾走後院子裡就沉寂了下來,池鸢依舊在椅子上靠睡着閉目養神,身邊候着的婢女不敢上前去打擾,直到晚膳做好了才小心的上前提醒了幾句。
池鸢緩緩睜開眼,方才冥想的那一會,似乎想起了關于這個世界靈氣枯竭的線索,但那個線索猶如靈光一現轉瞬即逝,正努力想起之時卻被婢女的提醒聲打斷了,池鸢臉色不虞的看着漫天的星辰,究竟是什麼重要的線索,怎麼方才還記着的一會就忘了?
“姑娘,您……還用晚膳嗎?”那個奴婢又出聲尋問了一聲,池鸢臉色不善的睨了她一眼,頓時把她吓得癱倒在地,池鸢冷哼一聲,猛然飛身而起出了院子直往桃林深處飛去。
泠泠月光清透的投映在雪白的山桃林子裡,池鸢臨風而去不知飛了多遠,直到她心境稍稍平複下來,才落足在一株桃枝上,她對月而望靜立不動,猶如一尊雕像立在那處,渾然與周圍的景色融在了一處。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風呼嘯而過,在那一瞬間池鸢好像看見了衣袂飄飛的殘影,池鸢心中訝異驚歎了一聲,好快的身法,與她相比可不分伯仲。池鸢雖然驚訝卻沒有動身去追打算,其一,正如秋玉彥所說這山谷裡真正的高手藏龍卧虎,她隻是沒遇見而已。其二,那道身影極快不過須臾間就順風飛遠了,池鸢若是當即起身去追可能會追得上,但就是思量的這會功夫,再想跟上去就望塵莫及了。
近來夜間的溫度驟降,迎面吹來的風像是帶着一縷北風凜冽的寒氣。池鸢微微張嘴口鼻之間還噴出了一口霧氣,她擡頭打量着南浔山谷的構造,這裡一年四季溫暖如春,而外邊四季分明,能造出這種結果,隻能說明整個浮玉山很可能是被一個巨大的法陣結界罩在其中。
池鸢的猜測很接近事實,最近夜間流竄進來的冷風也跟法陣有那麼一點關系,至于法陣為何會出問題,也隻有雲家家主折芳君能解答了。
在池鸢感歎浮玉山谷鬼斧神工般的構造時,一道黑影以極快的速度從樹下的小路上竄走,池鸢眸光一沉,摸出袖中的匕首,攜了一分真氣投擲而去。
“叮”一聲極為清脆的刀鳴,劃破了沉靜的夜色,池鸢躍下樹枝,朝聲音源頭掠去,卻沒想到那道黑影居然是個老熟人。
琅琊扯下遮面巾,仔細翻看手裡的匕首,突然他耳朵動了動,聞聲看向池鸢走來的方向。“果然是你,我的冤家。”琅琊朝池鸢揮了揮手中的匕首,眉目舒展笑得極為開心。
池鸢冷眼看着琅琊,看着他穿着一身夜行衣獨立在月下,笑容明朗又清澈,這刺目的笑容讓池鸢有些不适,她皺眉道:“你傷勢好了?”
琅琊擡步向池鸢走過去,直到隔着三步遠,這才駐了腳恭恭敬敬的雙手把匕首奉上。“托池姑娘的福,已經恢複如初了,勞姑娘惦記,見面就問我的傷勢,真是……真是讓人開心。”
池鸢冷着臉接過匕首放回袖中,她剛才在心裡就推算過,依琅琊遁走的速度來看,那天的傷勢的确是恢複了,想不到他這麼快就敢出來蹦跶,當初送他的那一掌,是不是下手輕了?
琅琊看着池鸢靜默不語卻臉色越發陰沉的模樣,笑嘻嘻的說道:“池姑娘,你是不是覺得之前下手輕了,若你真是這般想,那你就大錯特錯了。你那一掌若是一般人受了定是半月下不來床,至于本公子,不對……是我,我有神功護體,再加上雲家的靈丹妙藥,旁人的運功加持,不出三日就可痊愈。”
池鸢臉色不善的看着琅琊:“雲家的藥?你哪來的?今夜你又要做什麼,真是不巧,沒想到又被我抓住了吧?”
琅琊無奈的搖了搖手中的扇子道:“池姑娘,你不會覺得這靈丹妙藥是我從雲家偷來的,聖醫谷和光閣是什麼地方,那裡高手如雲守衛森嚴,連一隻蒼蠅都飛不進去,你可太高估我了,至于這藥從何處得來……不如你來猜猜看,若真猜對了本公子就告訴你一個秘密。”
夜風微寒,吹動了池鸢發髻尾端的玉帶,她動了動袖擺,語氣不屑到了極點:“我為何要猜,你的秘密與我何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