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依舊沒有等來千面鬼的線索,卻沒想到等來了顧修的辭别。漫天大雪之中少年一身薄衣寒衫獨立在客棧門廊之下,他左手拿着一封剛看完的信箋,嘴角還保持着一絲笑意,但眼眸裡的神色就如同這場大雪一樣冰涼。
“若不是事情緊急,我本想多留幾日,與你縱情把酒言歡,隻可惜時不待人,江湖路遠,希望它日還有再見之時,池兄請多多保重……顧修,就此别過了!”顧修說完對着池鸢抱拳一禮轉身走下台階,從店夥計手中接過缰繩翻身上馬。
“有緣自會再相見,顧兄,一路小心。”池鸢揮手與顧修告别,少年臨行之前回首與她揮手一笑,随即策馬揚鞭而去漸漸消失在茫茫一片的雪色之中。
顧修才走不久,朱石天便探頭探腦的從客棧旁的窄巷子裡摸出來,他跑的氣喘籲籲上氣不接下氣,甚至大冬天裡還出了一身熱汗。“池大爺,打聽到了,小的終于打聽到了。”
池鸢轉身看了他一眼,丢下一句話就進了客棧:“歇息夠了便上樓來報。”朱石天扶着檐柱不住的喘氣,還不忘回應池鸢的話:“是,是,小的,小的馬上就來!”
風拂簾動,茶香氤氲,燒着炭火的客房和外邊天寒地凍的雪地相比俨然成了兩個世界,朱石天關上門小心翼翼的在地毯上踮着腳走着,他很熱因為穿的很嚴實,但即使很熱他也不敢随意敞開衣襟,隻能偷偷抹了抹額頭上熏出的汗。
朱石天走至茶桌前,望着桌上冒着騰騰熱氣的茶,頗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謝謝池大爺。”說完又恭敬給池鸢見禮後才敢坐下來,連日以來他天天來給池鸢彙報消息,對她冷淡的态度早已習以為常了,池鸢讓他坐不是客套而是真的讓他坐,他也總算摸清了池鸢的脾氣不再傻裡傻氣的拘謹客氣。
“近幾日鎮子裡倒是太平,聞香樓也沒有消息,就在小的以為這四處鬧騰的惡鬼都走了的時候,聽幾個走商的賣貨郎說,數日前平陽縣那邊出了一樁怪事,據說有一家女兒出嫁的當日,花轎行至半路上被一陣狂風吹走了,之後那家人尋了整整一日才在荒郊野嶺裡發現了花轎,但花轎裡的新娘卻不見了!”朱石天說到這裡,垂頭喝了一口茶潤了潤嗓子,接着道:“之後,那家人就報了官讓官府的人來接手這件事情,隻是事發當日現場沒有任何可疑之人,也查不到一點蛛絲馬迹,最後縣官老爺執意認為這件事是妖魔作祟不是他能管得了的,便草草結案不想再管。”
池鸢輕聲笑了笑,搭在桌上的手輕輕叩擊了一下示意朱石天繼續往下說。朱石天也不敢賣關子,繼續繪聲繪色演說這件事的結尾,當然池鸢也是猜到了結局。“大概過了五日,還是那片荒郊野嶺,有樵夫在林子裡發現了那位消失的新娘,聽說是背朝天伏趴在地上的,地上的血染透了一大片的雪地,像是剛死不久,樵夫害怕之下沒敢上前去瞧,隻報了官等衙門的人來了之後才看見了那位新娘凄慘的模樣,池大爺我不說您也猜到了,其死狀正是千面鬼的一慣手法。”
池鸢原本還想着守株待兔等着這千面鬼出現,沒成想他早已換了陣地去了别處,也是,聞香樓裡邊稍有姿容的女子都被他禍害幹淨了,可不是要換一個地方繼續獵豔麼,她早應該想到的。
“池大爺,您是不是要走了?”朱石天試探性的問道。池鸢瞥了朱石天一眼,“怎麼,你舍不得我走了?”朱石天聽罷頭搖得像個撥浪鼓似的:“小的崇敬池大爺,本想一睹池大爺抓鬼的風采,奈何沒有這個機會,若是當年小的一定二話不說就随着大爺您一起去闖蕩江湖,隻是現在一家妻兒老小等着小的這雙手養活呢,即便是有這種想法,小的也脫不開身呐……哎,池大爺,您幾時動身離開?”
池鸢看了看窗外的雪色,道:“事不宜遲,馬上就走。”朱石天有些驚訝:“這麼急啊,小的原本備了幾隻自家養的山雞,想送給大爺路上打打牙祭,您……能否等一等小的,小的這就回去拿,就一會,小的跑得很快的。”朱石天說完忙不疊的站起身就要趕回去拿雞,步子還沒邁開,就被池鸢隔空點了穴道。
池鸢擡手從袖中掏出一錠十兩重的銀子,放在朱石天身前的桌上,看着他吃驚又急迫的表情道:“這是獎勵你的,日日來此通風報信算作辛苦費,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山雞自己留着吧,你既退出了江湖就莫要牽扯這些江湖事,免得引火燒身,穴位一個時辰之後可自解,再見。”池鸢說完離了桌案,在朱石天瞪大的目光中收拾了自己細軟出了客房下樓去結賬了。
店夥計指着馬廄裡的馬匹熱情的給池鸢介紹道:“客官,我們店裡的馬可都是從塞外高價買回來的,是真正的西域好馬,您瞧瞧這匹,渾身黑得像個碳似的,夠帥氣吧,還有這頭棗紅的顔色是賣的最搶手的,您瞧,還有這匹……”
池鸢将馬廄裡的馬全看了一遍,沒有一匹她瞧得上眼的,這哪裡是西域寶馬,若不是她見過那些世家門閥裡豢養的千裡駿馬差點就上了他的當了。池鸢臉色不善隻可惜她戴着個帷帽人家店夥計也瞧不出來,見他還要喋喋不休的說道,池鸢随手指了一匹土黃的馬道:“就它了,多少錢?”
店夥計拍手一樂:“哎呀,客官真是好眼光,這匹可是的盧……的近親啊,跑得可快了,有句詩怎麼形容來着,還專門形容它們跑得飛快,就像那耗子一樣,嗖的一下就不見影子了!”
“少廢話多少錢?”池鸢一聲冷喝頓時讓店夥計閉了嘴,他偷偷瞥了池鸢一眼,那日見她出手大方一頓飯花了五十兩銀子,就心想着從她身上多薅點油水,眼看這大肥羊要走,他哪裡會放過這最後的機會。店夥計挂着一臉假笑将缰繩雙手遞給池鸢:“其實也不貴,也才三百兩銀子。”
“三百兩?”池鸢顯然不會相信他的話,“你若是敢诓騙我,就是如同這石柱!”說完擡袖一掌就打向馬廄的門柱,“啪嗒”一聲那根酒碗粗的石柱子霎時碎成五六截,以一種詭異的滾動方式滾到店夥計腳下,還擺得整整齊齊的。店夥計當即吓得腿腳一軟跪到地上給池鸢磕頭賠罪:“客客客客官,小的說錯了,是一百兩,不不不,小的給客官打個折,隻要七十兩……”
“打折,信不信我給你的腿打個折?”池鸢牽過缰繩,從荷包裡數了銀子扔到地上扭頭就走,身後的店夥計仍在磕頭:“不敢欺瞞不敢欺瞞,就是七十兩,客官,就算是小的兩條腿都被您打斷了,它它它也值這麼多呀!”但這些解釋池鸢已經聽不到,她早就騎馬走遠了。
半日的路程便是騎上最快的馬也趕不到平陽縣,更何況這匹馬并不是的盧而是一匹尋常的馬,跑至天黑的時候這馬的速度明顯降下來了,它需要歇息,池鸢也隻好下馬尋個地方落腳。
山林之間都被雪色染成一片白,極目遠眺皆是銀裝素裹。天邊的殘月悄悄挂上枝頭,它傾瀉而下的柔光安靜的映照在樹林之中,注視着林道上一人還有一馬。
池鸢尋了個背風的山石落腳,用内力烘幹木柴點燃火堆,她取出包袱裡凍得硬邦邦的饅頭,咬了一口之後最終還是選擇放在火上烤一烤再吃。池鸢看了看身旁站着閉眼休息的馬,盤算着離天亮還有幾個時辰,她倒是可以繼續趕路,但這匹馬顯然不願意,一想到此,池鸢暗自後悔買了馬,她翻出荷包數了數所剩無幾的銀子,當日出谷之時,無論是雲安衾還是九兒都塞給了她一個裝滿銀錢票據的包袱,她覺得沒必要隻取了三百兩,原本以為夠用了,沒想到一頓飯錢一匹馬就花去了不少……接下來還是能省則省吧。
真沒想到會有一天為這黃白之物犯愁,池鸢自我檢讨一會,吃,她不需要太好的,住,住在荒郊野嶺也成,隻是在世家門閥裡待久了,一時還沒轉換過來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