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輕輕,穿過林蔭遊廊,将池鸢身上淺黃丫鬟衣裙,吹起道道褶皺。她冷眼盯着沈念,似要看穿他溫和态度之下的僞裝。
沈念站在檐下,垂眸看着欄外花叢,任由她打量。
“你……”池鸢才一開口,頭頂屋檐之上,極快掠過一道身影,朝前方高牆樓閣之間躍去,還不待細看,花林屋檐之間竄出更多人影追随而去。
下一刻,園外哨塔的銅鐘就被敲響,遠遠的能聽見護衛的呼喝,以及弩箭飛射的聲音。
園中衆仆婢聽到鐘聲擡頭看了一眼,而後,繼續各司其職,不見半分慌亂。
這突如其來的一批刺客,讓池鸢意外又疑惑,沒想到今日闖閣不止她一人,雖是打草驚蛇了,但有他們作出頭鳥,至少可以引開周圍布防一部分注意力。
“這些人可是池姑娘的同夥?”沈念突然開口問。
池鸢擡眸看他,目光冷凝:“你認為呢?”
沈念搖頭微笑:“我覺得不是。”
“的确不是。”池鸢将手中沉香木匣往草堆裡一抛,在沈念看不到的地方,木匣化作一道瑩光,悄悄鑽進花簇裡一隻翩翩起舞的瑩蝶身上。
“姑娘,你這是?”沈念被池鸢的舉動弄得微微錯愕,話剛說出口,池鸢就移步上前,伸手抓住他的衣襟,“怎麼,怕了?不是你說的,要我挾持你,去重焰閣嗎?”
池鸢蓦然貼近的動作,讓沈念從容之态有些破功,他垂眸看了一眼緊拽自己衣襟的手,随即又不自在地移眼,看向别處,兩側耳廓漫上一片可疑紅暈。
“咳,池姑娘,你……你輕點……”
“怎麼,我還沒使力,你就喊疼了?”池鸢刻意擺出一副兇惡模樣,怒瞪着沈念。
然而,兩人身量差極大,沈念足足高出池鸢半個頭,她拽他衣襟的模樣,就如同沖他撒嬌,臉上兇惡神色被襯得十足可愛。
“咳咳……”沈念堪堪對視一眼,耳廓紅暈一下竄到眉梢,“沒沒有,不疼,就是我們……這樣……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
“哪不合适了,你是人質,我是刺客,我不抓着你,難道還讓你抓着我了?”
池鸢微微收緊五指,拽得沈念胸前衣襟一片淩亂,夏日衣裳輕薄,拽開外袍,裡面就是透着膚色的單薄裡衣,而此刻沈念就如同蒸熟的蝦,透紅的膚色,隔着素色裡衣都看得分明。
這些池鸢都沒察覺,她隻恨沈念身量太高,手一直拽着極為不便,想了想,便松手放開他。
但此舉卻讓沈念無措了,半擡眼看她,神色隐含一絲委屈。
“池姑娘這是累了,不想挾持我了?”
池鸢瞟他一眼,沒好氣道:“你得意什麼?”
沈念微微一怔,他臉上哪有得意了,明明就是意猶未盡,居心叵測。
不等沈念開口,池鸢不耐地揮手:“算了,我不挾持你,給你一次機會,帶路!”
沈念沉默片刻,眉梢紅暈淡去,恢複平常一副含笑溫吞面容:“好,池姑娘,請随我來。”
沈念帶着池鸢出了遊廊,穿過一處花園,找到等候園門外的四個随從。那随從見主子身邊多了個丫鬟,也不好奇,行禮之後,退到最後面跟着。
越往深處走護衛越多,之前闖過去的那批刺客,目的不是重焰閣,已在漫天箭雨之間銷聲匿迹,可即便如此,周圍守衛卻不敢掉以輕心,除了特定看守的輕甲衛,屋檐回廊,甚至牆角小樹林都加強人手巡邏防範。
這不僅是打草驚蛇,還将内府所有護衛全都招惹了過來。看到這一幕的池鸢,不禁慶幸自己的決定,如此情況,若是挾持沈念去重焰閣,隻怕是有去無回。
一路順利到達重焰閣,有沈念在前開道,幾乎無人敢攔。
“二公子。”閣前站着個中年男人,他對沈念行禮時,目光不時投向池鸢,似好奇,也似疑惑,因為沈念身邊從不帶丫鬟。
沈念察覺他的視線,溫聲笑道:“張管事,怎麼了?”
張管事趕忙笑着說沒事,躬身為沈念打開重焰閣大門。沈念朝他輕輕颔首,見他想跟進去,回頭道:“張管事不必跟着,我随意看看,馬上就會出來。”
張管事惶恐賠笑,不敢多言,默默退至門外。
入門就是一個大廳室,廳室縱向極深,隐隐可見盡頭的木架上陳列數不清的武器書籍。
一個小厮點燃燭台行至沈念身側為他照明,重重簾幔将四面門窗覆蓋,不點燈根本看不見腳下的路。
一路走向深處,直到離開大門視線範圍,沈念才讓四個小厮候在原地,而他則接過燭台,帶池鸢繼續向前走。
閣内一片沉寂,隐約能聞見一股淡淡的黴味,應是常年不通風的緣故。黑漆漆的視野内,到處都是書架和散落一地的兵器,若是腳步重了,還能激起地闆上厚厚一層灰。
“這裡都不會派人打掃嗎?”池鸢好奇問。
沈念輕輕一笑,回道:“重焰閣禁地,除非特令,外人不得靠近,自然,普通仆役管事也不可進來。”
“是嗎?”池鸢走到書架前,拾起一卷竹簡翻開看,“那這禁地,隻有你們沈家嫡系一脈才可進來?”
沈念目光轉到池鸢翻閱的那卷竹簡上,“不是,禁地隻有父親、長老、兄長和我才可入内。”
“這樣啊……”池鸢随意看了兩眼,興緻缺缺地将竹簡扔回原地。
地上灰土極厚,一不小心就會留下鞋印,池鸢低頭看了看烏黑的鞋底,難怪不讓人打掃,這麼厚的灰,很容易發現擅闖者的蹤迹。
“池姑娘來重焰閣,是想找什麼?”沈念舉着燭台,緊緊跟在池鸢身後,怕她會被地上堆積的雜物絆倒。
黑暗室内,隻有沈念手間寸許暖光,但池鸢可不需要燈火照明,從進來時,她便看完了廳内所以東西。
“我找寒徽卻的武器,還有單回前輩的寶貝。”池鸢想着,既然沈念自願帶她進重焰閣,那她說出自己的目的也沒什麼關系。
燈影一晃,沈念似有些驚訝,“寒徽卻的武器?”他知道寒徽卻,但不知寒徽卻的武器為何會出現在重焰閣,因為他根本不知,武林盟秘密關押了她,至于單回,他更不知此人是誰。
“怎麼?”池鸢轉身看他,“你不知道她是誰?”
沈念斂了斂眉,眸光閃動一許燭火微芒:“知道,隻是……不知她的劍……會在這裡。”
這回輪到池鸢驚訝了,“你…你難道不知,寒徽卻被你們武林盟關押進六欲地牢的事?”
沈念眼睫一顫,高舉燭台的手慢慢放下,空寂的大廳落針可聞,兩人說話聲音也刻意壓得很輕,遠處候着的小厮幾乎聽不見。
“六欲地牢……”沈念溫潤的聲音略略低沉,“我沒去過,所以,并不知那裡面發生的事。”
池鸢一臉不可置信:“你可是武林盟的二公子,居然沒去過六欲地牢?”
“嗯,确實沒去過。”沈念微微錯開眼,被暖黃燭火照影的臉龐,竟透出幾分蕭瑟神态。
“你是不能去,還是不想去?”
“……是不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