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午時,一輛樸素馬車停靠在玄武湖邊的巷弄中,池鸢跟着流光君一路走,目光落在湖面各式遊動的龍舟上,直到視野被廊柱門窗遮住,才回過頭打量。
“這是哪?”
“酒樓。”
流光君簡短回答,牽着池鸢徑直走向二樓。
兩人進的這座酒樓布置極為雅緻,大堂内随處可見價值不菲的家具和擺設,看着不像酒樓,倒像私人宅邸。
流光君引着池鸢坐到二樓一處靠窗位置,稍許,就有仆從将提前備好的酒菜一一呈上。
池鸢打量一圈,好奇問:“這酒樓為何沒有别的客人?”
流光君揭下帷帽,一雙映透湖光的眼眸端端凝視池鸢:“有我陪你還不夠嗎?”
池鸢一愣,微微皺眉:“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嗯。”流光君輕應一聲,慢條斯理地挽起袖口,“喜歡熱鬧,那就讓下面的人開門迎客吧,但,我可不保證,那些人敢進來。”
說完,流光君提起一隻白玉壺放到池鸢案前,池鸢聞了聞,好奇問:“酒?你今日還要喝酒嗎?”
流光君微微一笑,眸光比湖波還要潋滟:“端陽節習俗,喝雄黃酒,驅瘟辟邪。”
聽言,池鸢倒了一杯,淺嘗一口:“這酒不甚溫和,你這沾酒即醉的體質,若是喝上一口,怕是當場就要醉倒了。”
“無妨,雄黃酒也有不喝的用法。”
“什麼辦法?”
流光君黛眉彎彎,在池鸢期待眼神中,将雄黃酒倒進青花瓷碗,取過托盤裡的柳枝,用柳枝蘸了酒水,然後遞給池鸢。
池鸢一臉納悶地接過:“給我做什麼?”
流光君唇角笑意惑人:“用柳枝蘸酒,點在額頭、耳鼻處,可驅邪。”
“還有這種事?”池鸢将信将疑地用柳枝探向自己額頭,剛貼上去,就聽見流光君清越的笑聲。
“笨蛋,是讓你來為我驅邪,你喝了雄黃酒,可不用做這多餘之事。”
“你早說嘛。”
池鸢用柳枝重新蘸酒,探出身,越過桌案,去貼近流光君的額頭,可一旦湊近流光君的臉,對上他蠱惑人心的眼眸,池鸢的心又開始抑制不住加快跳動。
察覺池鸢的片刻失神,流光君眸中笑意更甚,他輕輕托颌,繞有興趣地打量池鸢不斷變換的眼神。
“怎麼,我臉上是有什麼東西麼?”
池鸢微微臉熱,但不忘還嘴:“是呀,你臉上有東西的。”
“哦,是什麼東西?”
池鸢害臊隻在一刻,被流光君一直盯着看,很快就免疫。
“能是什麼東西,當然是雄黃酒了!”
池鸢将柳枝重重抵在流光君額頭,随後,順着他臉側,滑向鼻尖,直至耳畔。
略略冰涼的觸感,讓流光君眼睫顫動一下,靜如泉水的眼瞳,随着池鸢的動作不斷蕩開漣漪,當柳枝掃到耳畔,他呼吸微微加重,而當他準備出手抓住池鸢時,池鸢卻沖他一笑,飛快退回到案後。
望見池鸢得意的笑,流光君摸了摸袖口,微微斂眉,低頭飲了一口清茶。
席案上菜式很豐盛,有很多是端陽節特有的菜品,用膳時,不用流光君開口,池鸢都十分自覺地幫他夾菜、剔魚刺。
“咚咚咚……”玄武湖上,熱鬧的賽龍舟終于開場。
池鸢靠着窗台觀看,突然,她想起昨日鳳音塵說的話,于是站起身,往窗外探了探。
玄武湖邊酒樓茶館林立,但有一座酒樓格外顯眼,一眼望去,青紅交加的琉璃瓦被日光照得富麗堂皇,五層樓檐處都挂着鮮豔彩旗,想不注意都難。
酒樓第五層好像是一個大廳,四面镂空大窗洞開,能清楚看見裡面端着托盤走來走去的夥計。
池鸢看了一會便收回視線,一回頭,正好對上流光君的目光。
“那邊有什麼,要看這麼久?”
池鸢回答得十分坦蕩:“昨日鳳音塵與我說,他今日在那家酒樓吃飯,你在靜室應該能聽到我們的對話。”
流光君眼神微黯:“嗯,那你想去見他嗎?”
“不想。”池鸢幾乎是毫不猶豫。
流光君淺淺一笑,視線轉向窗外:“那下面這位呢,你不想去見一見?”
“下面,誰呀?”
池鸢疑惑地看向窗外,自方才流光君發話,等候在外的空聞已聽他吩咐,不再限制外人進出酒樓,但也正如他所言,一般人不會進來,會進來的人,看見門前的守衛,猜出酒樓有非同尋常的貴客,猶猶豫豫不敢進,駐足間反倒引得旁人好奇圍聚。
此刻,樓下已經聚集了不少人,他們各自低聲議論,站在門前的守衛究竟出自哪個世家大族的人。
不過,流光君這次帶的護衛,沒有特定的服飾标記,即便是熟悉郗家熟悉流光君的人,都不一定認得出。
樓外是玄武湖的河堤,堤上人來人往,湖岸處停滿了畫舫遊船,其中一艘畫舫精緻華麗,吸引了好多來瞧熱鬧的人。
池鸢目力過人,能一眼看見畫舫船頭,着鮮豔紅衣的人,他頭戴碧玉金冠,墨發如瀑,發間有銀色飾鍊在晃動,被日光照耀得極為晃眼。
池鸢覺得此人背影很眼熟,但如此招搖的打扮,在她印象中,也就鳳音塵和琅琊會如此。
鳳音塵在對街的酒樓,琅琊許久不見,不大可能突然冒出來,那此人會是誰?
仿佛知道池鸢在注視自己,畫舫上的人突然轉過身來,那一刻,岸上聚集而來的衆多女子紛紛激動地發出尖叫呐喊。
叮叮作響的耳璫随風搖動,首先撞入視線的是一雙軟若春水、明耀如太陽的琥珀眼眸,他眼睫長如小扇,一轉眸,一擡眼,勾得人難以移眼,而眼下那滴淺墨色的淚痣,猶如畫卷中的點睛一筆,為這美少年出衆的風姿添了一筆濃烈的瑰色。
花漾五官本就生得好看,再加上今日這身惹眼打扮,使得他向來柔和的容貌,好似帶了一種不容忽視的攻擊性,凡是被他吸引去目光的人,像是被某種魔力蠱惑,如何都挪不開眼。
池鸢同樣如此,但她之所以挪不開眼,是訝異花漾異于尋常的打扮,印象中,他不似這般愛出風頭的性子,又或者說她從未了解過他。
池鸢如此模樣,自然引來流光君的不滿。
“如何,可是後悔了?”
“什麼後悔?”
池鸢終于回神,見流光君神色不對,趕忙坐回去,笑着解釋:“花漾向來不穿紅衣,我一時好奇就多看了幾眼,你不要多想。”
流光君眉峰一挑,露出一個耐人尋味的笑:“他穿紅衣,你就多看幾眼,那他穿白衣,你又要多看幾眼?”
“啊?”池鸢呆怔住,眼見流光君神色越發不對,想了想,急忙搖頭辯解:“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就好奇,誰管他穿什麼顔色的衣服。”
“哼。”流光君輕輕擺袖,雪白的衣衫飛起一隻彩金色的刺繡孔雀,對着日光顯出幾分低調的華貴。
池鸢的目光被吸引去了一瞬,随即又上下打量流光君的衣着,再結合之前流光君穿白衣時,她說過的話,當即,她悟了。
“郗子恒,你……是不是又吃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