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東月注意着門外的動靜，屋内，蘭松野與呼延噜這才談起正事來。

蘭松野還是那般從容，他吹着手上茶盞裡的茶湯，連眼皮都沒擡一下，問道：“先與我說說，你們北狄皇室内部是怎麼了？”

呼延噜道：“這個，我遠在邊關，知道的也不是很詳細，隻是聽說國主攣鞮宗興有五個夫人，膝下有六個兒子，但一直沒有選定誰是下一任國主，五位夫人一直為此事明争暗鬥，幾個月前終于為此事撕破了臉，皇室内部正在火并，所以沒人顧得上我們那些苦守邊關的勇士。”

蘭松野“唔”了一聲，聽新鮮事兒一樣的說道：“停屍不顧，束甲相攻，立儲是大事，就算沒有親兒子也得從旁支過繼來早定國本，更何況你們那位國主還六個兒子，也不知他是舍不得自己這位置，還是瞧不上自己那一群兒子。”

呼延噜不滿道：“這是我北狄之事，就不勞大皇子操心了，還請說說眼下我北狄将士如何過冬吧。”

蘭松野抿了口茶湯，悠哉悠哉的說道：“此次北狄瘟疫，隻有你們這一支邊境駐軍距離國都最遠，又加之北狄局勢混亂，各方面正值青黃不接的時候，你們就算想從别處借調糧食，短期内也周轉不來，我最多想法子給你們弄三個月的糧食，三個月過後，你們還需另尋他法。”

呼延噜皺着眉想了想，眼下别說是三個月了，吃了今天這頓，下一頓還不知道在哪兒，因此他沉吟片刻後，還是說道：“好，三個月就三個月，你隻說如何做便是！”

蘭松野笑了：“很簡單，從你們軍中弄一批突火槍出來，運到晟國的榷場交易，這是稀罕物，自然有人肯與你換糧。”

呼延噜暴怒道：“不可能！我們北狄雖然兵少，但就是因為有突火槍，才能與你們昭國晟國成三足鼎立之勢，突火槍是我們保命的武器，絕對不可能給你們！”

蘭松野早就料到他是這般反應，倒也不惱，而是放下茶盞，氣定神閑的說道：“這個我自然知道，我也沒指望你真的能将突火槍送來，但是，真的給不了，假的你還不能給麼？”

呼延噜戒備道：“什麼意思？”

“你回去同你們将軍說一聲，就說準備一批與突火槍外形相近的假貨送入晟國榷場，隻是不可大肆聲張，到時候自然有感興趣的人同你們交易。此事你若辦妥了，我便傳信于我舅舅，讓他将你們的人放了。也免去了你們北狄人為了救回袍澤，三天兩頭的偷襲我昭國軍營。我可是聽說這一個月以來，你們大大小小的偷襲已經有五六次了，缺糧短将還這般能折騰，我看你們不是為了營救自己人，而是幾次試探之下，猜到了我舅舅不在軍中，想賭一賭吧？”

呼延噜與蘭松野一起出發，一路被林懷故押解至此，不太清楚他們被俘後，北狄那邊又曾多次偷襲昭國軍營，但确如蘭松野所言，他們對自己袍澤的情誼确實沒有漢人那般深厚，皇室中幾個派别的勢力相互傾軋，軍中将領也結黨營私，他們能與昭晟兩個大國鼎足而立，全憑突火槍這一武器。因此方才蘭松野提出這個要求，他才會斷然拒絕。

不過也正是因為北狄這一個月來多次偷襲昭國軍營，也才讓蘭松野先前虛報的軍情變的更加真實可信，直接将“或有進犯之意”給坐實了。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眼下還是在談突火槍的事，呼延噜懷疑道：“你都說是假的了，自然也會被人認出，若被人發現，恐怕我糧食還沒換來，人就先沒命了！”

蘭松野疑心這呼延噜長個了比針尖兒還小的腦子，不然也不會蠢的這般明顯：“那你就不會準備一兩隻廢棄的突火槍當做誘餌，引他們上當？此乃禁物，你總不可能擺上百八十支，明目張膽的在榷場叫賣吧？”

呼延噜想了想，随即眯着雙眸試探道：“這樣做，受益的是我北狄，于你有何好處？”

蘭松野意味深長的笑了笑：“這就不需你操心了，突火槍是稀罕物件兒，隻有它能以少數換取你們邊境将士一個月所需的糧食，其餘的什麼皮毛、亦或是寶石，晟國都不缺，若想你北狄将士熬過接下來這三個月，隻有這一個法子，成或不成，都在你。”

呼延噜認真想了想，片刻後下定了決心，對蘭松野道：“好，就這麼定了！”

蘭松野聞言對林懷故道：“那你再将他一路護送回去吧，明日便啟程。”

林懷故應道：“是。”随後便帶着呼延噜出去了。

他二人剛一出門，樓東月便接着做戲，在門内吆喝道：“一隻連毛都沒見着的海東青也敢要那麼高的價！誰知你們是不是借着販鷹鹘客的名頭打秋風來了！趕緊滾！莫要在這礙我家公子的眼！”

林懷故也裝作耍酒瘋的架勢罵道：“我那是海東青，閣下以為此等猛禽如同鳥蛋一般，在你家院中的樹上伸手一掏便能掏來麼！簡直荒謬！不識貨！”他一邊罵一邊往外走，正巧遇到方才被吩咐去準備合羹與生煎的錄事，見他兩方吵起來了，很是莫名：“客官……怎麼了這是……”

林懷故自然不會解釋，隻冷哼了一聲，被呼延噜攙扶着罵罵咧咧的走了，錄事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樓東月上前接過托盤，道了聲謝，便回房間去了。

屋内的燕識歸“噗嗤”的笑出了聲：“這林懷故，模樣斯斯文文的，說出來的話竟這般有意思。”

樓東月又細細瞧了瞧這層樓四周，見沒有異樣才關上門進屋：“他常年在軍中，有時兩軍對壘、陣前叫罵的時候，更鄙俗的話也說過。”

燕識歸“噢”了一聲：“原來如此。”

蘭松野不參與這閑聊，對他二人道：“吃吧，吃完了咱們該回去了。”

燕識歸笑的很是讨喜：“謝主子！”三人遂吃起來，而後慢悠悠的回質館去了。

林懷故與呼延噜二人一往一返，縱是快馬加鞭，也耗費了不少時日，林懷故不知呼延噜用了什麼法子說服了他們的将領，隻知道他押解呼延噜返回晟國的時候，呼延噜随身确實帶着一支廢棄的突火槍。

林懷故對這北狄人沒什麼好臉色，語氣也冷硬的很：“我們大皇子不是讓你們準備一批假貨麼？貨呢？”

呼延噜這段時間以來不隻一次領教過林懷故的手段，别看他人長的斯文，懲治人的法子卻老練狠毒，這一路上他已經吃過好幾次虧，因此忌憚道：“我們頭領說了，假突火槍要仿的像真的才能換來足夠的糧食，他讓我先行出發，等制好以後會随着商隊分批送入晟國榷場。”

此事事關大皇子的計劃，又關乎北狄軍隊過冬的糧食，想來北狄人自會小心謹慎行事，不會出什麼差池，林懷故遂不再多想，押解着呼延噜就趕回了晟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