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秉次日又去了一趟鬼市,用衛尉寺統屬的一個提印剩員之職,從妫胤手中換得了五百支突火槍。
此事當天就被梅擎霜知道了。
梅擎霜撥弄着爐裡的香灰,語氣懶倦道:“那個叫妫胤的如今在何處?”
顔松落道:“還在鬼市呢,想必過幾日就要到差了。”
“嗯,盯着他,鬼市之人散漫慣了,不會安安穩穩的在衛尉寺待着當差,找個機會将張典賣官鬻爵一事透露給梅枕霜,剩下的讓他自己去查,我那二皇兄等這一日等很久了,聽到這個消息,不會放過太子的。”
“可……”江吟時有幾分顧慮:“可太子及皇後畢竟樹大根深,隻憑突火槍和賣官一事,二皇子能扳倒太子麼?”
梅擎霜散漫不羁的笑了笑:“他扳不倒太子,我推他一把便是,不然若等太子反撲,梅枕霜可就不剩什麼活路了。”他可不想看到太子一家坐大的局面,屆時就更棘手了。
江吟時和顔松落同時打了個寒顫,心道幸好我們是跟着您辦事,若是認了别人當主子,怕是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梅擎霜不知他二人所腹诽,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問道:“蘭松野這幾日在幹什麼?”
顔松落回禀道:“喔,昭國質子這幾天挺忙的,風寒剛好,便整日往瓦子和鹌兒市跑,還多次為幾個錄事一擲千金,想來玩的花樣不少,看上去整個人的面色都紅潤了些許。”
江吟時奇道:“他哪來兒的錢?”
顔松落解釋說:“下面的兄弟跟着瞧見過,說是去質庫典當過幾次物件。”
江吟時搖頭感慨:“同樣是僞裝,那昭國質子怎麼就如此跅弛不羁呢。”話音剛落,他便覺得自己失言,随即看向梅擎霜,幹笑了兩聲:“殿下,您别多想啊,我可沒有别的意思。”
梅擎霜意味不明的看着他,忽而一哂:“怕什麼,我是那般多疑的人麼?”
江吟時聽到他如此說,這松了口氣,隻是這口氣還沒松到底,便又聽見梅擎霜輕飄飄的補充了一句:“你若是羨慕,明日便轉投到質館去,好歹主仆一場,我親自送你過去,也不算薄待了你。”
“噗……”江吟時還沒開口呢,顔松落倒先忍不住笑出聲來,肆無忌憚的在一旁呲着牙看好戲。
梅擎霜聞聲幽幽瞥了他一眼,顔松落登時收起笑意,急中生智道:“哦那個……我還有事,我先退下了。”臨行前還給了江吟時一個同情的眼神。
江吟時暗罵了一句這人忒不厚道,然後支支吾吾的憋出來一句:“那什麼,殿下,屬下忽然想起我也有事沒做完呢,就先不打擾了……”他邊說邊往門外退去,見梅擎霜不搭理自己,快步退到門外後,一溜煙跑了。
顔松落禀告的不假,蘭松野如今在晟國揮霍的錢财,大半都是典當了一些金銀玉器得來的,但他們有所不知的是,樓東月常去的那家質庫的掌櫃,其實是蘭松野的七十二暗衛之一,平日裡若有什麼消息需要傳回昭國,便是由這裡去辦的。
蘭松野倚靠在質館的房間内,身上擁着大氅,漫不經心的問道:“可查到梅擎霜将那批突火槍弄到哪兒去了?”
樓東月道:“回主子,是鬼市。”
蘭松野聞言後罵道:“梅擎霜這隻老狐狸,我那麼多銀子換來的突火槍,他轉手賣到鬼市,既得了好處,又能用它誅鋤異己,一箭雙雕,真是精明!”
兩個心腹還是頭一回聽蘭松野說旁人精明,一時間心裡百感交集,隻覺得古怪的很。
——明明您的心眼子也不少。
不知是不是梅擎霜暗中用了些手段,自那次在皇家園林落水之後,真的沒有人再來打擾蘭松野,病好後他一直忙于享樂,很是逍遙自在。
呼延噜手上的那隻真突火槍已經由林懷故送到南重阙那裡了,蘭松野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也算沒白費功夫。
他攏了攏大氅,心情頗為輕松:“趕明兒咱們去聽散樂,聽說内容很是繁多,熱鬧得很。”
燕識歸坐在桌邊剝着花生說道:“主子您說的輕巧,咱們哪兒還有銀子了。”
蘭松野微愕:“沒有錢了麼?”
樓東月的神情很是一言難盡:“咱們來到晟國後,籌錢買糧便所費不赀,平日裡吃穿又是從外頭買,”樓東月瞅了一眼吃的津津有味的燕識歸,用手指推了一下他的腦袋,無奈道:“還有你,一頓飯要三四道菜,十幾日不帶重樣的,可不是将錢都花幹淨了。”
燕識歸被他推的肩膀一歪,有些不服氣的嘟囔道:“吃能吃多少錢,主子前日在錄事巷,一壺酒的功夫便賞出去那麼多銀子……”他說到此處偷偷觑了一眼蘭松野的神色,然後便及時收了聲。
蘭松野對此大為震驚,他沒想到來到晟國之後,錢袋子瘦的比人快。
“要不……”燕識歸試探道:“咱們先去質庫支取些銀錢用着?”
樓東月聞言又敲了一下他的腦袋:“想什麼呢你,打秋風打到自己人身上了,人家雖是暗衛,可明面兒上是正經做生意的,照咱們這個用度,怕是幾個月就能将人家經營多年的鋪子吃幹淨了。”
蘭松野聽出他的弦外之音,這二人一唱一和的,無非是委婉提醒自己花錢太大手大腳了,于是哀婉的歎了口氣,做出一副顧影自憐的樣子:“好,都是我的不是,明兒我就去賣身,賺錢給你二人花。”
樓東月忙道:“主子您這是哪兒的話,屬下們沒有這個意思。”說罷踹了一腳燕識歸,示意他應和幾句。
誰承想燕識歸這幾日吃的太好,連膽子也養的比往日要肥,竟出乎意料的開口道:“那感情好,若是有哪家的膏粱子弟看中了您,都不用您自個兒動身,我和樓哥雇一頂轎子擡着您送過去,時辰到了再給您接回來,保準不讓您累着。”
樓東月聞言吓得肝顫,第一反應便是這小子被人奪舍了不成,居然敢這樣打趣蘭松野。
蘭松野倒不以為意,甚至還想了想,半晌後竟贊成的點了點頭,認真道:“成啊,明日就将我送到五皇子府上去。”
這下樓東月和燕識歸全都愣住了,燕識歸扔下手中的花生,擺了擺手讪笑道:“不是,主子……我就那麼随便一說……”
蘭松野目光定定的看着他二人,忽而粲然一笑,如同山野精怪突然活了一般,将身上那股子妖孽勁兒顯露了七八分,吓得他二人一個激靈。
“随便得好啊,以後再随便一些。”
樓東月和燕識歸對視一眼,神情難以言喻,不約而同的想着:主子這準是要去禍害那五皇子了。
不過說歸說,蘭松野倒也沒真的将自己洗幹淨送到梅擎霜那裡去。
梅擎霜是什麼樣的人物他很清楚,對方不來找自己的麻煩便求之不得了,他又怎會親涉險境将自己置于危牆之下。
但銀錢也是個亟待解決的問題,蘭松野一想到自己花錢換來的突火槍,反而為梅擎霜做了嫁衣,心中便很是不甘,于是決定将這筆賬記在梅擎霜的頭上。
可向他讨債也要有個由頭才是,蘭松野想了好幾日沒想出個名正言順的法子,卻不料幾天後,梅擎霜自己來找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