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境和養尊處優,腦滿腸肥,且不說晟國從來沒有過此物,即便是有,前線帶兵打仗也無需他太子親赴戰場,故而梅境和也極少見過突火槍,更不知道衛尉寺送入他東宮的是一批假貨了。
有人歡喜有人憂,但都不妨礙梅擎霜按照自己的計劃行事,無論突火槍是真是假,梅境和,都得死。
梅擎霜腦海中突然閃過十五年前,他五歲那年,母妃在自己眼前慘死的畫面,月胧溪斷氣後那雙空洞的眼眸如同一個漆黑無底深淵,數年來一直像夢魇一般跟随在梅擎霜的腳下,稍有不慎,他可能就會跌落其中,被過往的噩夢所吞噬。
若想填埋那個深淵,就要讓母妃瞑目,因此他要親手斷送梅境和與常皇後的性命,隻有這樣,才能告慰月胧溪的在天之靈。
梅擎霜閉上眼睛,暗自呼出一口氣,半晌後再睜開,眼底清明如初,絲毫沒有半分沉浸于往事的晦暗之意。
晟帝看着大殿上的百官,神色意味不明,正當群臣籠罩在這種“天子之怒”所帶來的壓迫感中戰戰兢兢的時候,晟帝突然像是倦了一般開口道:“大理寺、刑部、禦史台何在?”
大理寺卿、刑部尚書、禦史中丞齊聲道:“臣在!”
“太子禁足在東宮,即日起,你們一同審問,務必将此案查個水落石出。”
三個老臣凜然道:“臣遵旨!”
滿朝文武皆暗暗心驚,竟要三司會審。不管審出的結果如何,太子及常皇後一黨,都會元氣大傷,看來晟帝這是狠了心要肅清朝局了。
風雨欲來啊。
散朝後,梅隐霜一直尾随着梅枕霜和梅擎霜,他要弄清楚昨夜阻攔自己的刺客到底是誰的人,盡管他心中已經有了猜測,可還是想要親自證實過才肯罷休。
三人與群臣一起陸續出了宮門,梅枕霜的侍衛早已在此候着,見到自家殿下出來了,連忙上前給他披上大氅,遞上手爐。
梅隐霜跟在其後,聽見梅枕霜問道:“怎麼是你,胳膊上的傷好了?”
那侍衛回道:“謝殿下關心,今日是屬下當值,小傷而已,不礙事的。”
梅枕霜點了點頭,沒繼續多說什麼,帶着人便往前走了。
梅隐霜聽罷怒氣橫生,厲聲呵道:“站住!”
路過的群臣皆是一愣,梅枕霜有些驚訝的轉身,微愕道:“你是在喚我?”他不知梅隐霜這是怎麼了,隻覺得他光天化日之下這樣呵斥自己這個皇兄,難免心生不快,便皺眉道:“還有沒有規矩了?”
梅隐霜譏笑一聲,陰恻恻的說道:“本王讓你看看什麼是規矩!”說罷也不顧梅枕霜的反應,快步向他面前走去。
梅枕霜見他疾步而來,還當是因着自己适才在朝堂上參了太子一本,惹怒了他這個弟弟,這是要找自己算賬來了,剛想開口嗤嘲對方忒沉不住氣,就見梅隐霜徑直走過自己,做了一件讓人瞠目結舌的事!
隻見梅隐霜對着梅枕霜身後的侍衛狠狠踹了一腳,直接将人踹倒在地!
這可真是始料未及,梅枕霜都有一瞬間的震愕,然下一刻他就反應過來,随即怒道:“梅隐霜!青天白日的你發什麼瘋!”
梅隐霜聽罷冷笑了一聲,對梅枕霜道:“此人擋了臣弟的路,臣弟略施懲戒,不成麼?”
這話簡直荒謬!
梅枕霜不知梅隐霜暗指昨夜的事,還當他說的是自己的侍衛擋了此刻的路,便一甩袖指向四下,斥道:“如此寬敞的道路,千足的蜈蚣都能過得去,還容不下你那兩條茄子長的腿了麼!”
梅隐霜看慣了他冠冕堂皇的模樣,因此也懶得啰嗦,隻是冷哼一聲,随後一言不發的大步離去了。
隻留下氣急敗壞的梅枕霜和遠處幾個不知發生了何事的大臣。
梅隐霜看着慢吞吞起身的侍衛,問道:“要不要緊?回去讓府中的大夫給你瞧瞧。”
那侍衛隻覺得這兩日可能踩了什麼黴運,昨日莫名其妙的被一個瘋婆子紮傷,今日又無緣無故的挨了三皇子一腳,實在是點背。
然對方畢竟是康王,他一個小小的侍衛又說不得什麼,隻能忍氣吞聲,默默吃了這個啞巴虧,勉強道:“多謝殿下,不礙事的。”
梅枕霜卻不可能不在意,眼下剛散朝,路上還有些大臣看見了方才的事,梅隐霜這一腳雖然踹在了自己侍衛身上,卻無異于當着群臣下他的臉面!故而他面色陰寒,語氣森冷的說道:“這一腳,本王遲早還給他!”
江吟時和顔松落護在梅擎霜的身旁,瞧見方才那出狗咬狗的戲,不禁覺得好笑,江吟時鄙夷道:“安王現下倒是做出一副關心下屬的模樣,昨日寒漪瑾紮他的時候,安王可是在一旁看好戲呢。”
顔松落道:“他那哪是關心下屬啊,不過是怨恨三皇子當着這麼多人給他臉色瞧罷了,說到底還是為了自己,和太子是一丘之貉。”
江吟時覺得顔松落說的有道理,但想起今早下面的人來報,說起康王昨夜進宮的事,便問梅擎霜道:“殿下,康王昨夜進宮,肯定是去見皇後娘娘了,您說他們母子二人會如何應對眼下的事?”
梅擎霜沒坐馬車,與他二人在路上走着,此刻臨近晌午,街上賣吃食的鋪子已經開始叫賣,此起彼伏的聲音接連響起,隔着老遠就能瞧見蒸籠上冒出的白色霧氣,給這冰天雪地的冬日平添幾分尋常煙火氣的暖意。
梅擎霜看見不遠處有賣蜜浮酥捺花的,突然起了興緻,帶着他二人邊走邊道:“松落說的對,安王和太子一樣,不是關心下屬的人。”
他二人聽後便琢磨這話裡的意思,江吟時首先反應過來:“殿下的意思是,東宮會找人替罪,然後将太子與此事撇的一幹二淨?”
“對,”梅擎霜道:“昨日審訊的時候,張典說冰敬一事都是由太子詹事經手,若我所料沒錯,常安錦的意思,便是要那太子詹事當這個替罪羊了。”
顔松落有些不解:“可人人都能明白,太子詹事若無太子示意,怎敢收受冰敬和突火槍?用這個法子脫罪,豈非太拙劣?”
梅擎霜笑了:“拙劣?你當他們是什麼高明之人,隻要是個法子便要一試,難不成還真眼睜睜看着梅境和下獄麼。”
江吟時猶疑道:“可……這法子不足以取信于人啊。”
梅擎霜走到了那賣蜜浮酥捺花的攤子前,悠悠道:“隻要太子詹事認罪,是真是假,便沒人在乎了。”他看着攤子上精緻的點心,問攤主道:“請問店家,您這蜜浮酥捺花什麼價錢?”
店家笑道:“噢,十二文一份,客官嘗嘗麼?”
梅擎霜點了點頭,笑的十分溫雅:“有勞您,給我們來三份。”
“好嘞!”店家熱情的招呼他們幾個:“幾位客官來這邊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