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擎霜和蘭松野差不多是一前一後入了宮,梅擎霜走在前,茶酒司的中人帶着蘭松野三人走在後。
燕識歸好不容易才将嘴裡的果子糕點全部咽了下去,樓東月狀似斥責:“吃不完買那麼多幹什麼。”
燕識歸撇了撇嘴:“我哪知道主子和你不吃啊,撐得我胃裡難受,一會兒怕是吃不下宴席上的菜了。”
樓東月道:“分明是你自己貪嘴,主子都替你吃了好些。”
燕識歸像是委屈一樣:“噢……下次不亂買就是了。”
他兩人聲音不大不小的,剛好能讓前頭走的三人聽了個清楚。
梅擎霜眼神向側旁一掃,什麼也沒多想。
畢竟燕識歸确實貪吃,這一點連他自己都有所耳聞,因此沒有起疑。
樓東月和燕識歸則交換了一個眼神,不再多言了。
蘭松野身為人人唾棄的質子,在宮宴上所坐的位置也甚是不起眼。
少不得是宮裡的四司六局為了逢迎上意,故意這樣安排,殊不知蘭松野正巧樂得自在。
首位自然是晟帝和常皇後,其下便是梅枕霜、梅隐霜、梅擎霜,再往下就是群臣按照官位大小依次落座了。
今日席間多了一位女眷,坐在常皇後附近,上次宮宴的時候蘭松野沒見過她,便問樓東月和燕識歸道:“那人是誰?”
二人順着他的目光看去,見對方年紀和梅擎霜幾兄弟差不多大,樓東月便反應過來:“應當是四公主,梅馥霜。”
“唔……”蘭松野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
蘭松野和梅擎霜的位置隔得遠,梅擎霜餘光無意間掃過對方,就見他沒骨頭似的,一手支頤撐在桌上,懶洋洋又軟綿綿的歪坐着,像一隻曬得昏昏沉沉、無精打采的狐狸,梅擎霜心想。
狐狸融入不進席間觥籌交錯的氛圍,獨自興緻索然的舔了一口杯中的酒,許是沒料到這酒清冽甘甜,竟面露幾分意外之色,随後略帶垂涎似的端起酒盞,一股腦飲了個幹淨,将自己喝的酒酣耳熱之餘,還美滋滋的舔了舔唇角。
樓東月和燕識歸有護衛之職在身,在外從不飲酒,于是桌上那一壺酒就便宜了蘭松野一人。他一連飲了好幾杯,直到将酒壺倒置,再也空不出一滴來,這才略顯遺憾的将酒壺推到一旁,一副不盡興的委屈模樣。
樓東月傾身過去,在他側旁問了句什麼,蘭松野聽罷笑吟吟的擺了擺手,也不知是真醉還是假醉,總之帶着點兒微醺和飄飄然,有中任人欺淩的軟糯感。
梅擎霜收回視線,目光深沉了幾分。
他看向自己桌案上的酒,鬼使神差地倒了一杯飲入喉中,滋味确實不錯,但……何至于喝出那麼一副意亂情迷、狐媚惑人的模樣?
或許顔松落說的沒錯,他就是個風月場上的高手,貫會惺惺作态。這樣詭計多端的人,如若不是自己最大的威脅,那麼将其幽禁起來,像個金絲雀那樣養着,也不錯。最起碼賞心悅目。
梅擎霜自己都沒意識到他正萌生出一種荒唐的淩虐欲,甚至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連梅枕霜喚他都沒聽見。
“五弟,五弟?”
還是江吟時提醒了他一下,梅擎霜這才反應過來,随即看向梅枕霜:“噢,皇兄,怎麼了?”
梅枕霜略有一絲不滿,低聲斥責道:“宮宴之上也能走神,你還能幹些什麼!”
梅擎霜微微低了低頭,羞愧道:“是臣弟失禮了。”
“罷了罷了,”現在不是計較這些細枝末節的時候,梅枕霜見晟帝和常皇後正言笑晏晏的聊着什麼,梅隐霜也随聲附和幾句,趁他們沒注意這邊,就問道:“讓你準備的畫你可準備好了?”
梅擎霜道:“皇兄放心便是,都備好了,隻是擎霜愚鈍,不明白為何要将父皇引去偏殿,若是父皇不去,臣弟又當如何?”
梅枕霜眼神看着晟帝那邊,壓低了聲音對梅擎霜道:“一會兒你看我眼色行事,隻管開口便是,皇兄我自會助你。”
梅枕霜都這樣說了,梅擎霜也不繼續多問,隻是點了點頭,又恢複了先前那番面帶愁容的樣子,梅枕霜還當他是有所顧忌,于是鄙夷的搖了搖頭,一副瞧不上他的神情。
那邊梅隐霜得了常安錦的示意,起身拍了拍手,吩咐手下的人擡着一尊神像入殿。
神像不怒而威,全身都鍍了一層金,甚是耀目逼人,若是細看,則能發現這神像的眉眼,有幾分晟帝的神采。
梅隐霜站起來,恭敬道:“父皇垂拱而治,澤被天下,功績定然會彪炳千秋,此乃兒臣前些日子命人打造的一尊神像,伏望父皇江山永固,國運無疆!”
此言一出,宴席上太子黨羽自然也跟着随聲附和,端起酒盞齊聲道:“恭祝陛下江山鞏固,國運無疆!”
“好!哈哈哈……”晟帝聞言龍顔大悅,立即起身走向那神像前仔細打量,越看越覺得滿意,便開口贊道:“康王有心了。”
梅隐霜和常安錦聞言面色一喜,常安錦自然要裝模作樣的推辭幾句:“陛下可别誇他,省的這孩子一時自大,得意忘形。”
“诶……”晟帝糾正道:“事情做的漂亮,誇兩句是應該的,皇後對孩子嚴厲是好事,但也要松弛有度才是。”
常安錦嫣然一笑,柔聲道:“陛下說的是。”
這三人演足了一場父慈子孝、君聖臣賢的戲,梅枕霜譏诮的看着,等梅隐霜下一步的計劃,他可不信這母子二人繞這麼大個圈子,就隻為阿谀晟帝幾句。
果然,常安錦那邊剛說完,梅隐霜就吞吞吐吐的開口了:“父皇,母後教訓的是,其實這尊神像的主意,并非兒臣自己所想,兒臣不敢居功。”
晟帝此時被奉承的十分歡愉,即便能猜到梅隐霜要說什麼,卻還是給了他這個機會:“噢?如此慧心巧思,是受誰指點的?”
梅隐霜面帶猶豫之色,欲言又止。
常安錦見狀催促道:“陛下問你話呢,支支吾吾的做什麼,不成器!”
梅隐霜見晟帝面上并無怒意,這才小心翼翼的開口道:“回父皇,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雖禁足于東宮,可他日日惦記父皇聖體,這才派人傳信于兒臣,讓兒臣打造了這麼一尊神像獻于父皇,隻為祝父皇聖體康泰,社稷清平,絕無他意。”
他這話剛說完,常安錦便眉頭一皺,責怪道:“胡鬧!你個孽障,是故意惹得陛下不悅麼,提那個逆子幹什麼!”說罷馬上對晟帝下跪請罪道:“陛下恕罪,康王與太子兄弟情深,想必也是挂念兄長,這才說了些不該說的,陛下若要罰他盡管下令便是,臣妾絕不偏袒。”
他母子二人一唱一和的,是個人都能看得出來,這是故意為太子求情呢。畢竟突火槍一案到現在也沒找到實證,常安錦特地挑這個時候,利用晟帝和太子的父子之情,就是為了緩和他二人的關系,好讓太子重歸朝堂。
這法子雖算不上高妙,但卻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