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擎霜緩緩道來,攣鞮貞元之所以在晟國化名為九方貞元,是因為他的母親原名叫做九方安錦,而九方安錦,是晟國當朝皇後,常安錦的孿生妹妹。
此事還要從二十幾年前說起,那時候常安錦還不叫常安錦,而是名喚九方遙月。
二十多年前,當今晟帝還是太子,而北狄如今的國主攣鞮宗興也并未登基為王,一切恩怨糾葛,都發生在上一輩人最為意氣風發的年紀。
當年,晟國、昭國、北狄之間還未設立榷場,三國中隻有晟國和昭國通商多年,北狄一直被孤立在外,然彼時的北狄國主有意與晟國交好,便讓自己最信任的兒子出使晟國,意在締結盟約,增加兩國之間的貿易往來。
九方兩姐妹,便随同攣鞮宗興一同來到了晟國。
那個時候,九方遙月已經嫁給攣鞮宗興一個月有餘了。
而她的妹妹九方安錦,則被九方遙月以舍不下為由,被一同帶入了北狄皇室,作為她身邊最信任的女使,貼身伺候起居。
那個時候九方遙月舍不下自己的妹妹,大概是真的舍不下。
因為九方安錦名義上是女使,實則從未被苛待過,九方遙月并不會吩咐她去做一些下人應該做的事情,而是依舊如同未出嫁的時候一樣,閑着無聊與她說說體己話,要麼就抱怨攣鞮宗興太忙,都沒有空多陪自己。
九方遙月性子更開朗一些,多半時候都是她在說,九方安錦在聽。
若是九方安錦沒有及時回應,九方遙月就會用肩膀輕輕撞一撞她,嬌嗔道:“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
九方安錦輕輕一點頭,柔聲道:“聽着呢。”
九方遙月百無聊賴的用手托着下颌,悶聲道:“國主要攣鞮宗興出使晟國,這一去不知要多長時間,聽說晟國女子各個美若天仙,我們才成親一個月,你說他這一去,會不會瞞着我與别的女子生出私情啊?”
抑或是見到姐姐實在苦惱,九方安錦還真就思索道:“你若是放心不下,何不請求攣鞮皇子帶着你一同前去,他那麼寵愛你,應當不會拒絕吧?”
九方遙月聞言雙眼一亮:“對啊!我怎麼沒想到呢!”她抓住九方安錦的雙肩,雀躍道:“你提醒我了!我這就去找他!”說罷便迫不及待的跑了出去,也不管拿着狐裘在後面追趕的九方安錦。
後來如九方遙月所願,她真的跟随攣鞮宗興來到了晟國。
晟國的一切都讓她覺得十分有趣,這裡有她從來沒見過的景緻,沒吃過的飯食,而且路上的女子各個穿着精美的衣裳,連頭上發钗的樣式都讓她歎為觀止,她欣喜之餘又生出一種不甘,不甘心自己明明貴為皇子的夫人,卻比不上晟京一個普通的婦人。
九方遙月隐隐生出一種想法,若是能一直留在這繁華之地就好了。
他們一行人到達晟京的第三日,攣鞮宗興便要入宮觐見當時的皇帝。九方遙月也想一睹皇宮是如何富麗堂皇,便央求攣鞮宗興帶她一同入宮,攣鞮宗興架不住她撒嬌,便無奈答應了。
但今日他與晟國天子要商讨的是國事,帶着女眷入宮,怕晟國朝臣會誤認為自己有輕慢之意,于是攣鞮宗興便讓九方遙月扮成自己的侍女。
而一段錯誤的情緣,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
入宮之後攣鞮宗興在殿内觐見天子,九方遙月與九方安錦身為侍女不能進殿,便隻能候在殿外。
可九方遙月并不是安于等待的性子,她好奇這奢華的皇宮,便想着四處瞧瞧,于是她裝作肚子痛的模樣問一旁的小太監宮廁在什麼位置。
小太監在宮裡當值多年,知道宮中不能任由外人亂跑亂逛,便低眉順眼道:“咱家帶姑娘過去吧。”
九方遙月雖有幾分不情願,可這畢竟是晟國皇宮,不是任由她肆意妄為的地方,便“噢”了一聲,對九方安錦說了句“等我回來啊”,然後跟着那小太監走了。
九方遙月生在北狄,天性自由不愛拘束,怎肯乖乖跟着那小太監走,因而兩人行至一個拐角的時候,九方遙月趁那小太監不注意,偷偷轉身溜了。
不得不說她十分機靈,九方遙月一路避開人多的地方,七拐八拐的,不知怎麼的就走到了禦花園。
而也就是在這裡,她遇見了當時的太子,後來的晟帝,梅淩寒。
按說北狄皇子入朝觐見,梅淩寒身為太子,應當也在大殿之上才是,可他向來不喜北狄,區區蕞爾小國,竟也敢來京同天子侈談貿易互通,頗有幾分巴高枝兒的意味。
于是梅淩寒便尋了個借口,沒有去上朝。
此時正值春日,禦花園内百花齊放、姹紫嫣紅,如此景緻,豈不比那蠻夷好看多了。
他正獨自一人自得其樂的時候,餘光瞥見了相隔不遠處有個少女,那少女一身長裙站在花叢中,手中把玩着自己的一縷發,她時不時地俯身嗅嗅花香之氣,在群芳的映襯之下,那少女非但不顯遜色,竟更添幾分明豔。
索性他來此也沒帶侍從,一個人閑着也是無聊,梅淩寒便負手輕輕走了過去。
九方遙月不知身後有人靠近,她賞花賞到興緻正濃時,忍不住偷折了一朵,學着漢人的打扮将花别在發間。
“哪裡來的竊花女賊!”
冷不丁一道戲谑的聲音響起,九方遙月大驚之下轉過身去,瞧見了不知何時出現在此的梅淩寒。
“你這人走路怎麼沒有聲音的!”九方遙月捂着心口指責他,像是驚魂未定一般。
梅淩寒見她居然先聲奪人,又瞥了一眼他的服飾,猜到她應當是北狄人,語氣裡不由得多了一絲傲慢,于是搶白道:“分明是你心裡隻有偷花的念頭,這才沒聽到外界的聲音,見着這花美豔,未經允許便随意拗折,怎麼,你們北狄人都這般無禮麼?”
被他這麼譏諷一遭,九方遙月的臉色羞憤不已,她肌膚本就白皙如瓷,如今這樣鮮紅欲滴的模樣更多了幾分嬌柔之感。
但她也不是任由旁人貶低的性子,當即毫不示弱的回擊道:“我看無禮的是你才對!我不過折了一朵花,若是有何冒犯之處,我……我道歉就是了,你卻小題大做,借此诋毀我北狄,你們漢人都這般卑劣麼!”
梅淩寒未曾料到這蠻夷女子如此伶牙俐齒,便又想同她争論幾句,可眼見她說着說着有點要哭的架勢,登時有些許無措:“诶……你……你别哭啊,我方才那話确實失之偏頗,我給你賠禮還不成麼,眼下就你我二人在此,若是讓别人瞧見了,沒得還以為我把你怎麼樣了。”
可他越這樣說,九方遙月越覺得委屈:“你是見我哭了怕有損你的名聲才想對我道歉,并不是因為出言折辱我北狄而道歉,誰稀罕!”她氣惱之下幹脆摘掉别在發間的花朵對梅淩寒扔過去:“此花能被我折下乃是它的榮幸,區區平庸之色而已,你既這般看重,還給你便是!”
那是朵海棠,就這麼滿含怨憤的砸在了梅淩寒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