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晟帝端坐在龍椅上,問下站的百官道:“衆卿家,今日可有本奏?”
他這話音一落,立馬有七八個大臣站出來說道:
“陛下!臣有事啟奏!”
“微臣有本要奏!”
這些有事要上奏的聲音此起彼伏,在寬闊的大殿中格外清晰,而早就聽聞到一些風聲的朝臣則一言不發噤若寒蟬,他們十分清楚,今天是安王和康王的角逐,像他們這些兩邊不靠的人,還是不要輕易卷進去的好。
晟帝聞言覺得頗為稀奇:“今日這是怎麼了,往年局勢動蕩的時候,也不見衆位愛卿這般陣仗,這場景倒是好些年沒見了。”他掃了一眼群臣,不怒自威道:“一個一個來吧,就從……少府監先開始吧。”
梅隐霜松了一口氣,少府監的官員是他的人。
少府監丞站出來高聲道:“啟禀陛下,臣少府監丞,今日冒死彈劾安王之罪!其一,安王在鬼市開設賭坊,明面上雖是賭坊,實則為其盜鑄之罪行加以遮掩!其二,安王罔顧律例,草菅人命,曾在突火槍一案中,審問前衛尉寺卿張典及前衛尉寺主簿唐秉之時,為了讓張典認罪攀扯廢太子,命人暗中毒殺唐秉以恫吓,并謊稱此乃廢太子為了滅口而為之!如此滔天罪行人神共憤,臣惶恐,奏請陛下下旨徹查!”
此言一出,不僅百官嘩然,連梅枕霜自己都愣了。
他本以為梅隐霜今日要給他扣在頭上的罪名是藏匿刺客,沒成想卻變成了盜鑄和毒殺朝中官員!
先不說唐秉一事他如何得知的,單單這盜鑄之名,簡直是荒唐!
晟帝自然也聽的一清二楚,他喜怒不辨的問梅枕霜道:“安王,少府監丞的話,你怎麼說?”
梅枕霜當即整理好思緒,回禀道:“兒臣惶恐!還請父皇明察!少府監丞所言乃子虛烏有,兒臣不敢認罪!”
梅隐霜适時站出來譏諷道:“子虛烏有?污蔑親王乃是重罪,若不是已經找到了切實證據,我朝官員怎敢在禦前含血噴人!”
“焉知不是蓄意栽贓!”梅枕霜心念電轉的為自己辯解:“父皇!康王也說了,兒臣身為親王,承父皇隆恩,每年俸祿四十萬錢,衣賜春絹百匹、冬絹百匹,春冬大绫各二十匹,小绫各三十匹,棉各五百兩,羅各十匹①,另有食邑若幹,及至節慶,還有父皇賞賜珍寶若幹!有父皇如此恩典,兒臣何必知法犯法,冒險盜鑄!”
少府監丞道:“安王說的固然沒錯,可誰會嫌自己的錢多呢?微臣在此說句不敬的話,廢太子當年的俸祿比安王還要隆厚,不依舊向朝臣收取冰敬炭敬,最終緻使自己陷入萬劫不複之境地!”
“你放肆!”梅枕霜聞言氣急敗壞的指着他大罵:“廢太子一案已經過去,大人何故舊事重提徒惹父皇傷心!盤剝官員乃是他一人所作所為,怎能将此類推至旁人身上!”說道此處他轉身對晟帝行禮,并激憤難忍道:“還請父皇明鑒!盜鑄一事乃憑空捏造,兒臣冤枉!”
梅隐霜針鋒相對道:“如何憑空捏造了!昨日本王帶禁軍追捕刺客,分明在鬼市發現了你的手下就藏匿在一家鐵匠鋪内,其中有盜鑄所需施設,以及惡錢若幹,已經被禁軍緝獲!鐵證如山,你怎敢再狡辯!”
梅枕霜轉頭看向梅隐霜,眼中怒火仿佛要将其席卷而過,隻聽他冷笑道:“本王方才還在納悶兒,少府監職掌制造門戬,鑄造官府牌印②等事宜,如何會得知鬼市盜鑄之事,原來是得了康王授意,你結黨營私在前,誣蔑本王在後,身為臣子,你就是這麼為父皇竭智盡忠的麼!”
“強詞奪理!”梅隐霜沒想到大難臨頭了他竟還矢口狡賴,是以怒極道:“休得顧左右而言他!既然同朝為官,我等自當朝督幕責!皇兄做出如此罔顧綱常法紀之事,竟還侈談竭智盡忠!敢問安王視聲教于何地!”
“休要逞辯!到底是本王顧左右而言他還是康王欲意羅鉗吉網!”梅枕霜正要再出言回擊的時候,隻聽得龍椅之上傳來一聲怒喝:“都給朕住嘴!”
霎時間,大殿内寂靜無聲,文武百官連大氣都不敢喘,全都默默垂首,隻等着晟帝開口。
晟帝看了梅枕霜和梅隐霜一眼,繼而含怒道:“每次上朝你兄弟二人都要争執不休,口舌如此犀利,怎不見用在與他國的交涉之上!”
梅枕霜和梅隐霜垂着頭,互相斜視了一眼,而後隐忍道:“父皇教訓的是。”
晟帝面色不悅的看着他二人,又問梅枕霜道:“方才少府監丞控訴安王之罪有二,第二樁乃是蓄意毒殺朝廷官員,這又是怎麼回事?”
此事是真的,但他卻不能将這草菅人命的罪名給認下來,故而梅枕霜一邊快速思索如何避重就輕的回答,一邊緩緩開口道:“啟禀父皇,此事……此事并非少府監丞所言的那樣,唐秉夥同張典賣官鬻爵乃千真萬确,唐秉自知罪不可赦,故在獄中自戕而亡!并非兒臣蓄意為之!”
少府監丞聞言站出來辯駁道:“安王此言差矣,微臣鬥膽敢問安王,我晟朝自開國以來,向來恪守‘立法不可不嚴,行法不可不恕③’之準繩,有司行法,不到罪不容誅之時,不會輕易處以死刑,唐秉與張典雖确有賣官鬻爵之實,可張典如今不過是流放而已,我朝官員皆熟知律例,唐秉為何放着生路不走,卻要自尋短見!”
此話确實一語擊中要害,晟朝自開國以來,官衙在審案時,一直慎用死刑,這就是為什麼即便廢太子梅境和犯了勾結北狄之罪,卻仍未被處死,隻是終身監禁而已。
梅枕霜被少府監丞的話堵的一時語塞,然他不愧是能在朝堂上先後與廢太子和梅隐霜分庭抗禮的人,下一瞬便出言回擊道:“流放所在處多為不毛之地,焉知唐秉是不是忍受不了苦楚,這才一時想不開!”
這話就有點兒颠倒黑白了,先不管其他臣子知不知道唐秉之死的實情,隻聽梅枕霜此番辯解,就有幾分強詞奪理之嫌了。
按他的說法,罪名還未判呢,唐秉就先被自己的設想給吓死了。但此言實在難以服衆,畢竟衆朝臣都清楚,唐秉和張典當時以廢太子為奧援,隻要他二人咬緊牙關,事後廢太子再使些暗度陳倉的手段,怕是連流放都輪不到他二人。
故而這話音剛落,梅隐霜就譏笑道:“皇兄如此巧言善辯,我若是唐秉,聽見這話後怕是要掀開棺材闆為皇兄拍手稱快了。”
此言一出,朝堂上頓時響起一陣竊笑之音。
“你!”梅枕霜惱羞成怒,但他越解釋就越顯得自己心虛,因而隻能深吸一口氣,冠冕堂皇道:“本王無論如何說都有辯解之嫌,康王言語中也不乏機鋒,但天理昭昭,就算真如你所言,唐秉能活過來當面與本王對質,本王依舊仰不愧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