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擎霜此言一出,他身後所站的百官,有些能憑借這一句言語焉不詳的話猜出他的意思,有些則聽的一頭霧水:“這……不知五皇子此舉有何深意?”
梅擎霜便将自己的想法娓娓道來:“我們可以利用前幾日京中鬧得沸沸揚揚的謀逆一案做一個局。”
晟帝身子微微前傾了幾分,示意他繼續說。
梅擎霜:“謀逆案中,罪犯指使杜迎舟離京,并讓其捎帶着一封與北狄聯絡的書信,此案詳情隻有我朝官員知曉,那我們何不利用這一點,派遣使臣去昭國傳信,謊稱攣鞮貞元也參與了此案,而我朝在肅清逆犯餘孽之時,此人心虛之下趁機逃走,并挾持蘭松野作為人質,我朝記挂蘭松野的安危,恐攣鞮貞元激動之下将其誤傷,所以不敢強行緝捕,這才緻使他一路逃至昭國。”
這法子……聽起來倒也可行,但有人卻提出疑惑:“五皇子,老臣鬥膽一問,即便是昭國朝臣聽信這番說辭,可那昭國質子身邊還有兩個侍衛呢,他們親曆了此案,恐回到昭國之後,會向晟帝道出實情啊。”
梅擎霜仿佛絲毫不擔心這個疏漏,隻聽他耐人尋味道:“大人所言極是,但大人是否忘了一件事,若那昭國太子聽聞蘭松野回國的風聲後,真的派人刺殺他,會好心留下活口麼?”
對啊……怎麼一時糊塗将這一點給忘了。
朝堂上又響起低聲議論的聲音,不多時,又有人禁不住憂心道:“可那昭國太子一定會派人刺殺蘭松野麼?萬一他顧念手足之情,那我們謀劃的這一切豈非叫人一眼識破?”
是啊,若一開始就猜錯了,那他們今日商議的所有事,全都是白費。
就在衆人為此陷入沉思的時候,百官中有一道聲音響起:“如果……”那人本想開口,或許又覺得自己将要說的話太過卑鄙,便止住了。
但他這兩個字卻勾起了其他人的好奇心,有人循聲望去,急道:“哎呀劉大人,您就别賣關子了,趕緊說出來讓我等參詳參詳啊。”
那劉大人聞言也就不再扭捏,歎了口氣直言道:“我這也是個下下策,若我們派人刺殺蘭松野,不管對方喪命與否,都嫁禍給昭國太子呢?”
此言一出,百官都暗自思量起來,朝中不乏性情狷介的官員,不免覺得此手段有失磊落,可轉念一想,難不成真要讓蘭松野繼續留在質館繼續昏迷着?若他哪一日撐不住死了,那昭國必定不肯善罷甘休,屆時若對方挑起戰事,那晟國的無辜百姓,豈非要遭受兵燹之苦?
罷了,此計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既為國為民,需顧全大局,有取有舍才是。
正當衆臣都擰眉深思之時,晟帝卻突然言道:“霜兒此計甚好,隻是尚有兩點疏漏。”
梅擎霜聞聲做出一副謙遜模樣,垂首溫和道:“請父皇指教。”
晟帝便說:“按照你的說法,那蘭松野是被攣鞮貞元劫走的,可對方隻身一人,如何能将有侍衛相護的昭國質子劫走?”
梅擎霜的臉色難得空白了一瞬,好似沒想過這個問題似的,正當他冥思苦想之際,卻有人站出來應道:“啟禀陛下,此事不足為慮,據微臣所知,那攣鞮貞元當日潛入晟京是為了借兵回北狄奪權,他來的時候并非隻身一人前來,而是帶了幾名心腹手下,到時候隻要将攣鞮貞元放走,他必會聯絡那些人一同離去的。”
這麼說的話,那攣鞮貞元能将蘭松野當成脫身的人質挾持離開,倒也順理成章。
梅擎霜面帶愧色的躬了躬身:“是兒臣思慮不周了,不知父皇所言的第二個疏漏是什麼?”
晟帝:“方才有愛卿說過,蘭松野還有個舅舅,是昭國的武将,既然昭國太子能派人刺殺蘭松野,那他這個舅舅也就能派人前去保護,不可能坐視不理,如此一來,若蘭松野一路順利的回到了昭國京都,卻被發現他已經奄奄一息,我朝又當如何解釋?”
“這……”梅擎霜又少見的語塞起來,就如同從未設想過這些有可能橫生的枝節一般,隻顧着将一切事都往好處打算了。
晟帝看他略顯尴尬的模樣,不禁在心裡暗歎了一聲:這孩子果然還是曆練不足啊。
梅擎霜想了半晌也沒想出個法子,倒是有人站出來解圍道:“陛下,關于這個問題,我們何不利用時間上的差距,一早一晚送兩個消息給昭國呢?”
晟帝身子又微微後仰了幾分,語氣很是放松:“愛卿細細說來。”
那名官員便應道:“我們不如遣人快馬加鞭先行前往昭國,提前将蘭松野入京的事,單獨告知昭國太子,隻要昭國其他人還不知道此消息,昭國太子便可趁機動手。等我朝使臣抵達昭國京都、向昭帝說明此事之後,怕是那蘭松野早已變作他弟弟的刀下亡魂了。”
而蘭松野的舅舅痛失外甥,肯定會主張徹查此事,再加上兩方本就勢成水火,即便是不查,肯定也會先行懷疑蘭鶴詩。
到時候便是他們昭國内部傾軋,而晟國,就徹徹底底與蘭松野受傷身死一事,毫無關系了。
“此計可行,就依愛卿所言。”晟帝的臉被旈冕遮擋着,下站的百官卻能感受到天子睃視的目光:“那如今便隻剩下一件事了:不知哪位愛卿願攜朕的書信,前往昭國?”
百官聞言面面相觑,方才還在竊竊私語的聲音一下子就消失了,各個裝起了啞巴。
畢竟出使昭國一事,可不是表面上說的這麼輕松。
此去昭國一路危險重重,先不說昭國太子派人行刺時,會不會為了掩蓋罪行而全部滅口,即便能順利抵達昭國京城,會不會受到昭國朝臣的故意刁難?以及蘭松野在晟京好端端的卻被北狄人劫走,對方會不會不滿于此而找借口強行扣留?這都是無法揣測的事情。
他們倒也不是貪生怕死之輩,但朝堂之上的這些官員,哪個人沒有家室、沒有尊親需要奉養呢?且事關兩國邦交,故必須指派有名望、有資曆的老臣前去,可他們若離開了,那其原本所執掌的庶務,隻怕一時片刻找不到人接手。
殿上一片沉默,晟帝見狀冷笑了一聲:“怎麼?下站諸位都是我朝股肱,如今卻找不出一人能為朕分憂麼?”
百官的臉上不約而同的露出了幾分羞慚之色,過了一會兒,禦史中丞秦大人突然站出班位,朗聲道:“啟禀陛下,微臣願意前往。”
晟帝對此很是欣慰,可幾番斟酌過後,卻沒有将此重任交予秦大人:“卿忠公體國,朕心甚慰,但卿乃禦史台之架海金梁,你若離京前往,唯恐找不到人能接替卿之職務啊。”
既然晟帝不允秦大人前往,就得另擇人選了,三省六部的其他官員見秦大人身先士卒,除了暗暗敬佩之外,也紛紛放下懶怠之心,一一站出來,自請前去。
本以為衆多請旨的官員中,晟帝怎麼也能挑出合适的人選,卻沒想到他一個也沒同意,這下百官就有些捉摸不透晟帝的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