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差不多同一時辰,昭京響起了幾道極為罕見的槍聲,晟國四公主和昭國大皇子相繼被劫走,那些北狄人手舉突火槍對着天空開槍示威,吓得城中百姓紛紛抱頭逃竄,城門守衛本欲阻攔,可一看對方挾持的人,卻不敢與之硬碰硬,隻好打開城門,讓這些北狄人逃出去了。
得知消息的梅擎霜面色震怒,他沒有第一時間去追攣鞮貞元,反而是進宮去求見昭帝了。
周大人也乘馬車到了宮門,随後又一路跑至禦書房外,他此刻發絲淩亂,衣衫也跑的不甚齊整,哪有大臣應有的端莊模樣,守在禦書房外的太監遠遠瞧見一個人跌跌撞撞的跑來,本想斥一句誰這麼不懂規矩,結果那人跑近了才發現竟然是宗正寺卿。
“周大人?!您這是怎麼了?”
周大人上氣不接下氣:“快……快通傳,我要見陛下!”
那小太監在宮裡待的時間長了,十分有眼力勁兒,見他這樣匆匆忙忙的樣子,心知必然是出了大事:“大人莫急,敢問是何事?奴才也好進去禀明。”
“大皇子……大皇子他……”周大人一句話要喘三口,讓聽得人也跟着着急:“他被北狄皇子擄走了!”
什麼!那太監聞言大驚失色,他不敢耽擱,顧不上禦前失儀的罪,轉身就跑進了禦書房,不一會兒,就見他又急匆匆跑出來,傳周大人進殿。
昭帝聽聞此事覺得很是荒唐,好端端的,蘭松野怎麼會被攣鞮貞元給擄走?
周大人進殿之後,剛要行禮下跪,昭帝便不耐煩的将他攔住了:“行了免了吧,趕緊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周大人順勢抹了一把額上的汗,言簡意赅的将宗正寺發生的事說了出來:“回陛下,攣鞮貞元今日闖入宗正寺,用突火槍射殺了廢太子,後見自己逃跑無路,便劫持了恰好在宗正寺的大皇子,說……說是晟國大兵壓境,要我朝派兵前去支援,否則他就殺了大皇子。”
“什麼!”昭帝聞言一時不知是悲痛還是震駭,蘭鶴詩居然被他一槍打死了?可蘭松野呢?閑來無事他為何會出現在宗正寺?
他向周大人要個解釋,周大人知道昭帝肯定會疑心這一點,故而他在來的路上就想好了說辭:“是……前些日子,大皇子在宮外賣了些珍寶,以此還晟國的欠銀,微臣當日也買了一個淨瓶,可大皇子突然後悔,說那淨瓶賣的價錢有些低了,今日去宗正寺,是……是問微臣要銀子的。”
反正今日蘭松野來宗正寺的真正目的,隻有他二人知曉,那就算自己扯個謊,昭帝也無從調查。
他帶蘭松野去見蘭鶴詩的事,是萬萬不能說的,否則廢太子之死,這個罪責自己要擔一半兒,那就隻好混淆視聽,說個半真半假理由。
如此一來,也不怕被昭帝誤會自己有結黨投靠之嫌了,畢竟已經收了銀子的事兒,現在又要反悔,拉攏人心也沒有這樣做的。
果然,昭帝沒有在此事上多問什麼,他聽罷隻覺得這确實符合蘭松野的行事作風,可攣鞮貞元一個人,為何能混進層層守衛的宗正寺?又是如何找到關押蘭鶴詩的房間的?
此事肯定還有蹊跷,昭帝目如鷹隼的盯着周大人,後者隻覺得提心吊膽。
“攣鞮貞元闖入了宗正寺,難道就無一人察覺麼!宗正寺屋室若幹,他怎麼偏偏就能找到蘭鶴詩所在之處!周愛卿啊周愛卿,你是真覺得朕老糊塗了不成,竟敢诓瞞朕!”
诓瞞聖上可是個大罪名,周大人萬萬不敢,他吓得直冒冷汗,情急之下一下子跪在地上額頭觸地:“臣不敢!陛下!宗正寺守衛松懈,讓攣鞮貞元趁機潛入,确實是臣禦下不當的緣故,臣甘願受罰,可……可……”
也許是危急之時思慮轉的非常快的緣故,他突然想到了蘭松野在宗正寺時候的反應,便靈光一閃,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似的:“臣知道了!是恭桶!定是今日有人給廢太子倒恭桶的時候,恰好被潛入的攣鞮貞元給撞上了,這才尾随對方找到了關押廢太子的房間!”周大人一個頭磕在地上,驚懼交加的說:“陛下明察!廢太子遇刺一事,臣難辭其咎!陛下要如何處置,臣毫無怨言,可當務之急是解救大皇子,還請陛下聖裁!”
前面的話将自己的過失和嫌疑撇去了十之八九,最後說甘願領罪也不過是順勢而言罷了,他攣鞮貞元鉚足了勁兒要殺蘭鶴詩,我宗正寺守衛失職,因為這個疏漏,也就是罰奉處置,最多不過是左遷,卻不可能将自己罷官,周大人熟知律令,又深谙為官之道,這些話說的要态度有态度,前後因由又滴水不漏,就算是昭帝,也指摘不了一點兒。
昭帝看着他,眼神陰晴難測,讓人猜不出他在想什麼,周大人隻覺得此刻度時如年,他伏跪在地上等着昭帝開口發落,戰戰兢兢好半晌,才聽見昭帝沉聲道:“起來吧。”
周大人閉上眼吐了一口氣:“多謝陛下。”
“你方才說,攣鞮貞元殺蘭鶴詩又擄走蘭松野,是為了借兵抵抗晟國?”
“是,攣鞮貞元說,若是三日之内,聽不到我朝發兵的消息,就要殺了大皇子。”
“哼,”昭帝冷笑一聲:“此醜虜口氣倒是不小,三日,連糧秣都來不及準備。”
其實……從京中選兵出征,三日肯定是不夠的,但若是讓駐紮在邊關的仁武軍前去,就大大節省了時間。
可仁武軍又是南将軍領兵,而昭帝對南将軍的忌憚之心,朝野上下人人都看得明白,因此這話,周大人不敢說,也不能說。
但是攣鞮貞元就以三日為期,若是三日後不發兵,難不成真的等着他将大皇子一槍打死麼?
正當周大人猶豫不定之時,外頭突然又有太監來報,說是晟國睿王殿下求見。
梅擎霜?他來幹什麼?
昭帝略一思索,攣鞮貞元借兵是因為晟國大軍壓境,那說不定梅擎霜入宮求見,跟此事有些關系:“傳。”
太監碎步走出去,少傾後就見梅擎霜進來了。
他臉上似有薄怒,行禮也行的似有怨氣:“梅擎霜,參見陛下。”
昭帝倒是氣定神閑:“睿王?你怎會來見朕?”
“自是與陛下共商讨伐北狄之法。”
“讨伐北狄?”昭帝“呵”的一聲笑了:“這話從何說起?北狄數年無犯,好端端的,派人讨伐北狄,豈不是勞民傷财。”
梅擎霜強壓着胸中怒意:“陛下又何必明知故問,本王今日臨時進宮,自然是知道了大皇子被攣鞮貞元擄走一事,實不相瞞,我皇姐也被他的人劫去了,他一個北狄醜虜,竟然敢在天子腳下這般猖狂,陛下不趁機給北狄一個教訓,難道還要視若無睹麼!”
“眼下北狄皇室土崩魚爛,其民間也必定闆蕩,此時趁虛而入是最好的讨伐時機,否則等北狄局勢穩定下來,再想征伐又不知要等上多少年,如此天賜良機,陛下就真能眼睜睜放過?”
昭帝打量着梅擎霜,語氣有一絲危險:“睿王,不要以為朕看不透你打的什麼主意,北狄人手握突火槍這一利器,你晟國沒有把握能戰勝北狄,所以千方百計的想将我昭國拉進這趟渾水,對不對?”
梅擎霜嘴角抽搐了一下,神情像是被戳破小心思似的,有點兒不自然:“陛下何必惡意揣度!眼下貴國大皇子被擄走,我皇姐也落在他們手上,你我兩國應該聯手犁庭掃穴才是,而不是相互猜忌、相互指責!”
此事是梅擎霜和蘭松野一手謀劃的,包括蘭松野、梅馥霜、寒漪瑾三人被劫,也都是計劃内的一環,兩個姑娘的死活昭帝并不在意,但蘭松野被攣鞮貞元劫走,卻被城中百姓親眼見到了,因此,就算是為了自己和皇室的顔面,昭帝也不可能置于不顧。
所以梅擎霜料定,昭帝一定會出兵。
誰知昭帝卻隻是意味不明的看着自己,久久不發一言,許久後,才倏忽一笑:“你說蘭松野啊?我朝一向奉行‘民為邦本,本固邦甯①’這八個字,為了他一人就要讓百姓遭受兵燹之禍,這不是一個明君應當做的事,蘭松野身為朕的兒子,自然能體念朕的苦心。所以攣鞮貞元如果真的要殺他,朕……深感痛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