攣鞮貞元突然開了竅,他在心中默默盤算了一番,覺得自己的想法可行之後,便喚人将此事吩咐下去了。
他的手下得到了命令後潛入城中,往朝中各大臣的府邸中塞了紙條,于是當日,不僅攣鞮經雲知道了攣鞮貞元身有玉玺的消息,滿朝文武也都知道了。
攣鞮經雲在宮裡驚疑不定:玉玺在老三身上?
他死死地盯着回來報信的那個人,怒不可遏的問:“他果真是這樣說的?”
被派出去刺殺留下來的唯一活口,險些被江吟時“淩辱”的那個人,強撐着一口氣跪在地上,說話虛弱無力,一副有出氣兒沒進氣兒的樣子:“是,三皇子的确是這樣說的,并讓屬下轉告二皇子。”
“那他有沒有給你看過玉玺或者是玺印?”
對方垂着頭:“沒有,三皇子就隻讓屬下帶話給您,别的什麼都沒有說。”
攣鞮經雲氣的一腳踢翻了那人,仿佛沒聽見對方悶聲的痛呼,他此時怒火中燒,既怨恨他的父汗攣鞮宗興,又嫉恚攣鞮貞元那個廢物,不僅能活着回來,居然還一直帶着玉玺!
先前不管怎麼逼問攣鞮宗興,他都不肯開口交代到底将玉玺藏在哪兒了,自己也派人将宮城翻了個底朝天,就是沒找到玉玺的下落,原來是在攣鞮貞元的身上!
自己到底哪裡比不上他了!攣鞮經雲自認文韬武略樣樣都比他強,可為什麼父汗甯願将玉玺交給一個傻子,也不願托付給自己!
他又恨又氣,激憤之下一直在踹殿内的東西,外頭的下人隻聽見裡面一陣叮哐亂響,攣鞮經雲此刻正值氣頭上,他們誰也不敢進去自找黴頭。
摔打了半晌,胸中的怒意發洩過後,理智重新占據頭腦,攣鞮經雲突然覺得此事大有蹊跷。
攣鞮貞元若手裡真的持有玉玺,直接光明正大的進城來就是了,到時候百官一定會擁立他,卻為何要躲在城外?
況且父汗為何要把玉玺交給他?攣鞮貞元逃離北狄的時候,正值他們幾個皇子互相傾軋,父汗不将象征皇權的國玺牢牢握在自己手裡,卻要交給攣鞮貞元,讓他帶着玉玺逃出去,這說不通啊。
攣鞮經雲冷靜下來之後細細分析,越想越覺得此事有詐,便去了一趟關押攣鞮宗興和九方遙月的密室,他二人被囚禁在此處數月,攣鞮經雲身為人子尚存一絲孝順之心,但也不多,估摸就頭發絲那麼細的一點兒,他将兩人關到這之後沒有動過刑,并讓人按時送食水進來,隻為了逼他說出玉玺的下落。
上次見到攣鞮經雲已經是五六天之前了,今日他又來,攣鞮宗興如同往日一眼,根本不拿正眼瞧他,也不主動說話。九方遙月安坐在一旁,十幾年過去了,攣鞮宗興老的不複往日的意氣風發,她倒是尚餘幾分當年的美豔和風韻。
攣鞮經雲走到他二人旁邊,到了一杯茶,狀似恭順的端到了攣鞮宗興的面前:“父汗,喝口茶吧。”
攣鞮宗興盤坐在榻上,聞言連眼皮都沒擡一下。
攣鞮經雲等不到他有什麼動作,倒也不急不惱,父汗對自己一向都沒什麼好臉色,他早就料到見到對方後會是現在這番情形,攣鞮經雲勾起一個陰鸷的笑意,随後反手一潑,将那杯茶水潑在了九方遙月的臉上。
似是沒料到,九方遙月發出一聲驚呼,攣鞮宗興聞聲終于肯睜開眼睛怒視着他:“你放肆!”
攣鞮經雲發出一聲輕蔑的哼笑,又倒了一杯茶捧到攣鞮宗興面前,看似恭敬,實則逼迫:“父汗,請用茶。”
父子二人一個笑的邪勁,一個面色愠怒,一旁的九方遙月渾身緊繃,既怕攣鞮經雲再次發瘋,又怕他二人争持起來誰也不肯相讓。
不過好在攣鞮宗興顧念着九方遙月,終于是接過那杯茶,混着自己的怒火一起咽了下去。
攣鞮經雲一臉假笑的接過茶杯,眼底分明是不甘和忍耐:“父汗,這麼長時間了,您也應當看明白了,跟我作對沒什麼好下場,您要是次次都這麼配合,兒臣也不會狠心将您和母後關起來。”
攣鞮宗興早就聽夠了他這些虛僞的話,此子狼子野心,自己那幾個兒子都死在他的手上,甚至敢枉顧人倫将自己囚在此處,其心狠手辣的性子,實在可見一斑。
攣鞮宗興敢斷定,如果真的告訴他玉玺的下落,那等他拿到之後,自己絕對活不過一個時辰。是以他父子二人僵持這麼些時日,誰也不肯先妥協。
“你又來做什麼?在我這受的冷眼還不夠多麼?”
攣鞮經雲放下杯盞,然後擡頭打量着這間密室,目光似神遊一般,最後輕飄飄的落在他二人身上:“兒臣來看父汗和母後最後一眼。”
攣鞮宗興皺了皺眉,顯然沒聽懂這話什麼意思,九方遙月也是不解其意。
攣鞮經雲笑了笑,毫不顧及禮數的坐在他二人對面,輕巧的說:“關了你們這麼些時日,你們不肯開口,兒臣也覺得沒意思,既如此,就沒要繼續浪費時間了,明日,我就派人送你上路。”
攣鞮宗興驟然睜大了雙眸,似是不敢相信他居然要殺自己,難道他不想知道玉玺的下落了麼?
攣鞮經雲讀懂了他的驚愕,對方這反應像是取悅了他某種頑劣的心性一樣,他便突然想大發慈悲,讓攣鞮宗興死的明白一點兒:“父汗,您已經沒有價值了,所以兒臣也不需要留您性命了。”他将目光移向九方遙月,陰恻恻的,讓後者覺得脊背一涼:“倒是母後,多虧了攣鞮貞元,所以您還能多活幾天。”
九方遙月眼神一動,緊張的問:“什麼意思?”
攣鞮經雲将一隻胳膊搭在桌上,身子以一種極為放松的姿勢輕輕後仰:“噢,忘了告訴你們,攣鞮貞元那個廢物回來了。”
九方遙月聞言瞳孔驟縮,她似是又驚又喜,複雜的心緒卻不想在攣鞮經雲面前洩露一絲,眼神幾度變換之下,都被她強壓在眸底深處,如同一灣深淺難測的古潭,所有暗藏的洶湧,都被封回了水底,唯留一片水面平靜如常。
“那又如何?”九方遙月惜字如金,若不是事關攣鞮貞元,她根本不願對攣鞮經雲多說一個字。
攣鞮經雲回答的時候死死地盯着他二人的眼神,不肯放過一絲一毫的波動:“攣鞮貞元讓人傳話給我,說——玉玺在他身上。”
攣鞮宗興一驚,盡管很快就恢複如常,但這點兒情緒還是被攣鞮經雲捕捉到了。
隻是他辨别不出那一瞬的目光所包含的意思,是因為驚訝攣鞮貞元敢放出這個消息,還是愕然于他竟敢謊稱手握玉玺。
攣鞮經雲身子微微前傾,用一種探究的目光看着他:“既然兒臣已經知道玉玺的下落了,那您就對我沒用了,若換做是您,您也會殺了兒臣的,對吧?”
攣鞮宗興畢竟比他老練,自然明白攣鞮經雲此時在想什麼,于是故作無所謂的一笑,高深莫測的吐一句:“攣鞮貞元越來越有膽識了。”
攣鞮經雲馬上變了臉色:“什麼意思?”他一改方才言笑晏晏的模樣,幾乎是獰厲着問道:“玉玺到底在不在他手上?”
攣鞮宗興并不直接回答:“等你見到他,就知道了。”說罷又合上雙眸開始假寐,顯然是不想再與他啰嗦。
攣鞮經雲沒問出自己想知道的事情,轉而将怒氣撒在了九方遙月身上,惡聲問:“你呢!你知不知道!”
九方遙月直視着他,目光坦坦蕩蕩:“本宮不過是個深宮婦人罷了,玉玺事關前朝,我如何會得知它到底在誰的手上。”
“那你兒子呢!你兒子的性命你也不關心麼!如果他敢說謊,你知道他的下場!”
事關攣鞮貞元的安危,九方遙月的眼神閃爍了一瞬,随後便恢複如常,她沉靜的反問:“不管此事是真是假,你都不會放過他的,不是麼?”
攣鞮經雲一噎,他顯然是低估了這個女人的韌性,像是不滿于一再落了下風似的,他惡狠狠的說:“好啊,希望來日你見到自己兒子的屍體之時,也能這麼沉得住氣。”
九方遙月平靜如水的眼神終于掀起了一層波紋,她看着攣鞮經雲,緩慢而又堅定的吐出兩個字:“你敢!”
攣鞮經雲冷笑一聲,沒再與他二人廢話,起身便摔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