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松野默默歎了口氣,不禁憋着怒火看向攣鞮貞元,并在心裡暗戳戳的想:當日在昭京時,他答應在契據一事上替自己作僞證,不過動動嘴皮子而已,結果卻換來自己這一行人以身赴險,以至于現在進退兩難,這樁交易實在是虧大了!等離開北狄的時候,自己若不狠狠地敲他一筆,都對不起梅擎霜喊我小狐狸!
蘭松野一邊想着一邊氣鼓鼓的咽下一口酒,結果喝的太急,把自己給嗆着了,北狄的酒烈的很,他這麼一咳起來就有些厲害,樓東月給他拍着後背順氣:“主子,您沒事吧?”
蘭松野咳的臉頰泛紅,磕磕絆絆的說:“沒……沒事……”
他這麼一咳便吸引了梅擎霜的心思,梅擎霜循聲望過去,見蘭松野眼尾的酡紅還未褪去,看上去有點兒氣,還有點兒嬌,直瞧得人心裡發癢,梅擎霜暗暗笑了一聲,突然靈機一動,在心裡有了盤算。
此時他們無法從這裡脫身,除了攣鞮經雲故意阻攔之外,還有雙方兵力懸殊的問題。若要安全離開北狄,僅憑一千将士是不夠的,除非北狄這邊不會對他們兵戈相向。而如今北狄的兵權掌握在攣鞮經雲手中,他為了玉玺未必不會做出什麼瘋狂之舉,因此不能存有僥幸之心。
可如果把這些北狄官員一起拉進這趟渾水,特别是達奚氏和侯莫陳氏,或許攣鞮經雲就會因忌憚朝中的這兩大豪右而選擇放棄大動幹戈。
而且據他所知,達奚雍卿和侯莫陳乾并不是攣鞮經雲的黨羽,這就說明他們擁護的是北狄朝廷,而不是攣鞮經雲,如此一來,或許事情就有轉機了。
梅擎霜心思一動,心中便有了主意。
隻是攣鞮經雲一直在這殿内看着他們,有些事做起來難免不方便,梅擎霜便傳秘音給蘭松野:“小狐狸。”
蘭松野正在心裡罵罵咧咧,問候攣鞮貞元全族的時候,冷不丁聽見梅擎霜喚自己,便登時換了個心情,歡快的應了一聲:“怎麼啦?”
“你帶着真玉玺,借口出去一趟,順便把攣鞮經雲引出去,至少拖住他一刻鐘的時間。”
蘭松野問:“你有主意啦?”
“嗯,不知有幾分勝算,姑且一試吧。”
蘭松野自然信他,别的話也不多問,問南重阙要了玉玺之後抱在懷中,擡起屁股就要往外走,樓東月和燕識歸見狀便跟在他身後。
攣鞮經雲瞧見了,當即就問了句:“公子蘭要去哪兒?”
“如廁!”蘭松野回頭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怎麼,怕我跑了啊?那就有勞二皇子派人給我引路。”
他懷裡抱着個四四方方的東西,攣鞮經雲一眼就瞧得出裡面裝的是玉玺,他以為蘭松野是在找機會将玉玺交給自己,因此自然不會找人代勞。便立即起身,面色如常的說道:“正巧本王也想去,一起吧。”
蘭松野嫌棄的皺了皺眉,沒說什麼,轉身就出去了。
待他二人離開後,梅擎霜若無其事的望了一圈這殿内,佯裝好奇的問:“怎麼不見貴國可汗攣鞮宗興?”
此言一出,便見這殿上的朝臣,有的面色忿忿,有的略顯痛惜,似是不甘朝柄旁落于賊人手中一般,還有幾個則面無表情,看來便是依附了攣鞮經雲了。
攣鞮貞元沒有開口說話,但避而不答更容易讓人覺得這裡頭有蹊跷,于是達奚雍卿便主動言道:“可汗年邁,在宮中靜養,将朝中一些大事的決斷之權都交予了二皇子。”
“噢?這朝中如今是攣鞮經雲說了算?”梅擎霜似是頗為驚訝一般,轉而看向攣鞮貞元:“三皇子之前在晟京可不是跟本王這麼說的。”
攣鞮貞元猜不透梅擎霜的心思,因此一時之間不敢貿然開口。
“怎麼,三皇子都忘了?先前你口口聲聲說北狄玉玺在你身上,妄圖以此說動本王借兵給你,原來都是假的?”
什麼!此言一出,如同往平靜的湖面上扔出了一顆炸藥,訇然巨響驚動了所有人,最為震驚的便是達奚雍卿和侯莫陳乾,他二人連瞳孔都倏然放大:“什麼!”
攣鞮貞元也有些愕然,似是沒料到梅擎霜會這麼做——他就直接這麼說出來了?這殿上還有攣鞮經雲的心腹呢!
侯莫陳乾激動的問:“三皇子,此事當真?可汗果真将玉玺交給了你?”
玉玺已經消失數月,之前皇城中大小官員收到了一封信,說玉玺在攣鞮貞元身上,隻可惜當朝臣問及此事的時候,攣鞮經雲大發雷霆,甚至為此事處死了一位官員,以至于此事無人再敢提及,他們到現在都遲遲未見到玉玺真容,竟然真的在攣鞮貞元身上?
攣鞮貞元不知梅擎霜到底打的什麼主意,但事情已經發展到這一步了,或許隻有把這件事挑明才是破局之法,因此攣鞮貞元便順勢承認了:“是,在我身上。”
達奚雍卿急切道:“那……那可否請出玉玺讓臣等一觀?”
“這……”攣鞮貞元面帶猶豫:“怕是不妥。”
“有何不妥!”侯莫陳乾道:“既然玉玺在三皇子身上,那這朝堂便應該由三皇子來主持大局,三皇子若是擔心有人趁機奪權,大可放心,臣今日就算拼了這條命,也要替可汗、替三皇子拿下那些亂臣賊子,以正朝綱!”
“臣也一樣!”達奚雍卿道:“玉玺即皇權,可汗若真的把玉玺交給了三皇子,就意味着可汗有意讓三皇子缵緒,而我等自然遵循可汗之意奉三皇子為尊,至于那些假借玉玺之名禍亂朝綱的人,我等絕對不能容忍,必當為三皇子讨回公道,匡時于播蕩之際,還國典回于順軌!”
他這番話說的慷慨激昂,攣鞮貞元卻實在拿不出玉玺,沒辦法,玉玺在蘭松野身上,他想拿也拿不出來,便隻能支支吾吾的遮掩:“好,隻是現在不是時機,還是等皇兄回來再說吧。”
梅擎霜見狀,似是譏笑的說了句:“貴國這朝局可真是亂的很,一國之主燕燕居息,連玉玺都不知蹤迹,滿朝文武不知奉誰為尊,竟每日被耍的團團轉,可見北狄真是無人了。”
“梅擎霜!”攣鞮貞元佯怒道:“我北狄情勢如何,用不着你在這兒冷嘲熱諷!與其說這些風涼話,還不如想想等你回到晟京後的處境,你還不是晟國太子呢,可别過早的得意!”
“無所謂,我父皇正值春秋鼎盛之際,我朝也不急着冊立東宮,反倒是貴國,”梅擎霜故意的提醒道:“攣鞮可汗許久不曾露面了吧?是真的在宮中靜養,還是龍馭上賓了,你們恐怕也不清楚吧。”
梅擎霜這話假意嘲諷,卻讓殿内的北狄朝臣心下一沉,對啊!自從攣鞮經雲竊據朝柄之後,他便一直聲稱可汗病重,且不讓臣子探望,他們這些朝臣不是傻子,怎麼可能猜不到可汗是被攣鞮經雲囚禁起來了,卻從未設想過,如果攣鞮宗興早就死了呢?
這個想法一冒出來,那些忠臣頓時覺得遍體生寒,他們之前沒這麼想過,是覺得攣鞮經雲不敢這麼做,可攣鞮經雲的手段他們都見識過,連不顧衆人反對當朝處死臣子的事他都能做出來,還真的會為了那點兒名聲,留攣鞮宗興一條性命麼?他們不敢賭。
這殿内還有攣鞮經雲的心腹和手下在,見此形勢難免想要偷偷溜出去給攣鞮經雲報信,可剛要挪步,達奚雍卿便識破了他們的意圖:“來人,将二皇子的這幾個鈎黨和近衛押下去關起來!”
那些被抓的人自然不可能輕易就範,便驚呼:“達奚大人!你不可這麼做!若此事被二皇子知曉了,他不會饒過你的!”
達奚雍卿卻不怕他此番威脅,厲聲道:“哼,我達奚氏立足北狄百年之久,就算從此衰微,也輪不到你這個不入流的小官狺狺狂吠!”說罷又看向衆臣,義正辭嚴道:“可汗已經數月不曾露面,玉玺也消失無蹤,自去歲以來,朝中大小事務全憑攣鞮經雲之喜好決斷,緻使朝廷烏煙瘴氣,百姓道路以目,今日之前諸位同僚不知真相,尚可掩耳盜鈴以求自保,可今日之後,爾等還能自欺欺人麼?”
“達奚大人說的是!”侯莫陳乾也道:“想我北狄已經不複浚明之勢久矣,諸位既身居樞要,怎能心安理得的見我北狄逐漸淪夷!攣鞮經雲欠朝廷欠百官一個解釋,為何不讓我等探望可汗,為何國之印信消失無蹤,今日又為何肆無忌憚的将漢軍帶入城内!樁樁件件,今日定要他說個清楚!若是老夫真的誤會了二皇子,那我自會攜全族請罪,可若他解釋不清,這朝綱就該合于軌度,而不是任由他名不正言不順的繼續把持!”
他二人這番話算是給了那些依附了攣鞮經雲的人一個震懾,有的人原本也不是真心投靠,不過是礙于其權勢無奈為之而已,因此那些執迷不悟的人被押下去關了起來,還有些則默不吭聲,不打算在這個時候當那個出頭的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