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隔壁房間,秦老六正将耳朵貼在牆邊探聽,曲皓星問他:“聽見什麼了?”
秦老六凝神道:“方才還在說話呢,現在沒動靜了。”
“那估計是聽見顔松落方才的幾聲吆喝了,”寒漪瑾一直在吃,片刻也不閑着:“怕閑聊錯過了咱們這邊的聲響,所以才安靜下來。”
江吟時對顔松落說:“那你就接着喊吧。”
顔松落喝了口湯:“等會兒,我歇歇嗓子,這麼扯着嗓子硬喊太費力了。”
“老六,”江吟時喊他:“别聽了,那幾個昭國官員的好奇心已經被咱們挑起來了,一時半會兒的他們不會離開,你嗓子粗,過來幫着松落一起喊喊。”
反正隔壁的人又瞧不見他們,既然要喊,哪兒用得着坐回去,于是秦老六站在牆邊,裝作醉酒似張口就吆喝:“隻可惜那個監軍……監軍的太監,沒、沒落在咱們手裡,否則一定利用他逼昭帝還錢!”
秦老六故意喊的很大聲,他的話透過牆壁傳到了昭國官員的耳中,雖然音量減小了些許,可還是不妨礙他們聽了個一清二楚。
盡管隻是隻言片語,但已經足夠印證他們方才的猜測:朝中還有誰能指派太監去監軍?答案自是不言而喻,原來真的是昭帝想要除掉南将軍。
那邊醉酒之後的瘋言瘋語斷斷續續的,昭國的這幾位官員雖然隻聽了個大概,卻也大緻猜得了事情始末,席間沉默了許久,一桌子好菜卻無一人有興緻動筷,眼看着飯菜慢慢變涼,終于有官員忍不住,在飲下一杯酒之後,“嗒”的一聲将酒杯重重的放回了桌上,酒杯應聲碎裂,那官員也忿忿不平:“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南将軍公忠體國,數年來為我朝立下汗馬功勞,其威名使北狄聞風喪膽,隻要有南将軍和仁武軍駐守邊境一日,北狄就不敢侵越一步,如此股肱,為何一定要置其于死地不可!”
這幾個吃飯的人都是莫逆之交,就算口出抱怨,也不擔心此言會傳到外人的耳朵裡,因此開口之人便沒忍住将這話給說出來了。
“景平兄,你小聲些吧!”一旁的同僚歎着氣提醒:“這話讓我等聽見也就罷了,就不怕隔牆有耳麼!”
“我……”景平是方才說話的官員的字,也不知是不是酒意上湧,使得他兩頰有些泛紅,語氣又是懊悔又是不甘:“我就是覺得南将軍不應當受到如此猜忌!”
又有一官員無奈的說:“南将軍受猜忌又不是第一日了,滿朝文武都心知肚明的事,你現在為他喊冤有什麼用!”
那個被稱為景平的官員便道:“可我沒想到……”後面的話實在不宜說出口,但大家都明白,他想說的是沒料到昭帝會派人去殺南重阙。
一個将軍,沒有死在戰場上和敵人的屠刀下,卻要死在自己君主的嫌忌中,這難道不是對功臣的一大羞辱麼!
還有人勸道:“景平兄也不要太激憤,關于此事咱們隻是聽到了零星之語而已,也未必就如你我猜測的一樣,陛下端拱數載,向來遵循昭德塞違之準繩,或許是隔壁那幾個晟國人不知全貌,誤會了也說不定。”
“昭德塞違……”景平聽見這四個字喃喃的重複了一遍,而後嗤笑了一聲,搖頭反問:“李大人當真這麼覺得?”
“景平!”張大人一聽他這話的勢頭不對,急忙喝止:“你喝醉了!莫要繼續胡言!”
“我……”景平也覺得自己失言,便拿過桌上的酒壺開始喝起悶酒。
其他人見狀皆沉歎一口氣,雖然景平的話被張大人給打斷了,但其實衆人心裡所思所想,和他是一樣的。
若要真的論起昭德塞違這四個字,以昭帝莅政的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看,實在有些勉強。不說别的,單單這冊立太子一事,昭帝便沒有允蹈祖宗之法。
立嫡以長不以賢乃曆朝曆代冊封儲君之繩墨,不管蘭松野是何等資器,這太子之位就該是他的,可上一次昭帝卻不顧群臣非議,因着寵愛葉晩蟬的緣故,一定要立其子蘭鶴詩為太子,雖然不知這其中有幾分是昭帝自己的心思,幾分是聽了葉晩蟬的煽惑,可随意将祖宗之法棄于一旁,就不是一個聖明的帝王應當作出的事!
後來發生的種種風波也确實證明了這一點,蘭鶴詩德不配位,為了除掉自己的皇兄,竟一手設計了軍饷案,甚至被戳破後仍舊怙惡不悛,不知昭帝會不會對他當年的決定有一絲的懊悔,對蘭松野有一絲的愧疚。
房間内又沉默了半晌,大家都不說話,實在讓人覺得壓抑的很,張大人便看了看同僚,問道:“那……此事應當怎麼辦?”
有人問:“什麼怎麼辦?”
張大人隻得說的再明白一點:“南将軍遇刺一事乃朝中機密,如今卻陰差陽錯的被我等得知,依照諸位大人的看法,咱們是裝作什麼事也沒發生,還是……向陛下問個清楚明白?”
他問的這個問題其實也是衆人心中所想,若是将此事挑破,讓昭帝給朝臣一個交代,隻怕他們幾人會觸犯聖怒,輕則被貶官革職,重則被處死以儆效尤。可若是讓這個秘密爛在肚子裡,那南重阙所遭遇的事情,會不會有朝一日也輪到他們身上?
許久的安靜過後,有人道:“依我看,要不這事兒就這麼算了吧,咱們無憑無據的,如何質問陛下?”
那個字為景平的官員卻沉沉的開口了:“那你就不怕來日自己落得個比南将軍凄慘數倍的下場?”
“景平!”方才那官員便敦勸道:“為兄知你耿介,可你這性子也不能總這麼直!你沐浴陛下膏澤數載,難道要憑着晟國人的幾句醉酒之言,就橫沖直撞的跑到宮裡去質問陛下麼!說句不厚道的話,南将軍雖然遇刺卻毫發未傷,但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向陛下問出這件事,自己會是什麼下場!你府中的妻兒老小又會是什麼下場!”
景平卻不這麼覺得:“可我等既身為人臣,不就應該繩愆糾謬麼!若凡事隻顧自保,既不知補衮又不加董勸,那我苦讀了那麼多的聖賢書又有何用!為臣何談居貞,為人何談蹇谔!”
“那你去!”對方聽了他這話,氣的一拍桌子伸手指向皇宮的方向:“現在就進宮去,為你心中不平之事問出一個答案!然後你以為你就能留下一個補阙的美名了麼!”
景平激憤道:“我此舉不是為求名!”
對方便呵斥道:“為兄知道你不是為了求名,可你若真的這麼做了,最終的結果隻能是名也求不到,命也保不住!說不定還會連累在座的其他人,你景平天不怕地不怕,行事矯亢,可你顧及過别人沒有!就這麼想拉着别人同你一起去死麼!”
此言一出,便如同一桶冷水從頭頂澆下,讓景平一下子怔在了原地,張口半晌卻不知該說什麼是好。
眼見着他二人說着說着像是要吵起來一般,旁人便主動緩解此間尴尬:“那個……都消消火,景平啊,方兄不是這個意思,他不是怕殃及池魚,就是怕你一時沖動,”說罷又對那姓方的官員道:“方兄你也是,話說的也确實重了些!”
那被喚作方兄的人冷靜下來,深呼了一口氣後,整理好心緒,再次語重心長的開口:“景平,方才的話是為兄失言,你莫要往心裡去,為兄就是……就是想勸你在這件事上不要這麼頑梗。
南将軍身有匪躬之節,你我看得明,上位者難道看不明麼?可咱們酌古準今,臣子功高震主之事并不少見,其下場呢?還需要為兄再提醒你麼?為兄知你率直,眼裡容不下此等不公,可你就算要為南将軍讨個公道,也得從長計議才是,若是一味莽撞不計後果,那你隻會死的悄無聲息,今日之事又有誰會知道!”
景平此時也冷靜了下來:“我……我本無意牽連諸位,隻不過此事實在讓我心寒,一時氣昏了頭腦,所以……沒想那麼多,”說到此處他揖了一禮:“景平在此向諸位兄長賠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