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終寒去,枯枝點彩。
京畿幹道往來的馬車,将霜凍後幹硬起伏的路面又碾得平整。城郊的食肆鋪子騰騰冒着熱氣,吸引趕路馬車停下,拿出銀錢換吃食來飽腹。
一隊自西南豫州遠途而來的車馬長隊,也減了速度,停駐于食肆附近。
馬車寶蓋達身、通體棕紅,木架打磨得光滑油亮。其他好奇的百姓打眼一瞧,整個車身至車轅,都由名貴稀少的紅柚木造成。就連車沿垂下的遮光布簾都是織花軟錦,心裡就有了合計。
這支車隊的主家,必定非富即貴。
馬車停穩後,打簾下來個高挑大方的年輕女眷,鵝蛋臉、新月眉,身穿短襖比甲及半身片裙,内穿窄袖衣,瞧着就是個利落人。應當是主家身邊的丫鬟。
聚在食肆旁餐飲聊天的百姓,有不少回頭看熱鬧。見這位女眷提着食盒,一派從容行至鋪子前,朗聲問:“店家,現都有什麼新鮮可口的吃食?”
那忙碌的店家也早發現又有新客人,看着估計是個出手闊綽的,早等着貴客光臨。
店家忙揭開大大的蒸籠蓋子,殷勤介紹:“有香噴噴的醬肉包子、雞菌包子,有今早采的新鮮榆錢攥的窩頭,有現攤的蛋皮餅子,喝的有小豆粥,菜米粥。咱們鋪子開了五年了,味道絕對好!”
旁邊也有熱心食客推崇:“随便買,都不錯。”
可那女眷卻不為所動,視線緩緩地在形态不一的吃食上檢視一圈,細細問着:“醬肉包子配的什麼菜,有沒有筍丁?”
“沒有。”店家堆起的笑凝固在臉上。
“雞菌包子用的什麼菌子?幹花菇?”
“……是。”
“蛋皮餅子有蛋黃?”
一連問三個問題,得到答複後,女眷搖了搖頭,并不滿意。她轉身退去:“等等,我去問問我家姑娘。”
抻着脖子看熱鬧的食客見狀,搖頭感慨:“這大戶人家的,就是比我們這些平頭白衣的挑剔些。”
桑荷回到顔家入京的車隊旁,将食盒遞給仆婦,提了裙擺穩妥進了車廂。
車廂内,丫鬟清露正在為姑娘擦手。
微翹的手指瑩潤生輝,纖長細膩,如柳輕柔。精心打磨保養的指甲圓滑如杏仁,不染蔻丹,自透着一抹健康紅潤的嫣粉。
每每看到這雙玉雕一般的手,桑荷都不禁想,真美人,從頭發絲甚至到指甲縫,都無一不足。姑娘名字單字一個姝字,當真姝色無雙,妙如其人。
桑荷将打探的吃食消息周到妥帖地一一道來。她是從小伺候顔姝長大的貼身一等丫鬟,顔姝的喜惡習性,她都了然入懷。
隻吃加了筍丁的醬肉包子、嫌棄幹花菇味濃、不愛蛋黃的腥氣。因為顔姝有諸多挑剔忌口,所以桑荷才沒擅自拿主意。
但路途勞頓,主子心意有變也是有的,所以還是問過才好。
聽罷禀告,顔姝并無不悅,朗聲說:“既如此,倒不如買幾個榆錢窩頭嘗嘗新鮮,我記得母親曾贊過晉地野味雜糧清甜爽口,我想陪母親嘗嘗。”
坐在另一側的顔夫人謝氏莞爾:“還是臻臻貼娘的心,幾年前的閑談你都記得,那時才多大?還不及花幾高。”
“是呢,那時五姑娘才九歲。”謝氏身邊的陪房朱媽媽應和,亦是笑靥滿面。
臻臻是顔姝的乳名。
顔家長房和二房當年一連生了四個男丁,顔家老爺、夫人,長子顔劭、少夫人謝氏,都盼着有個女孩兒。終于,顔姝誕生,得全家長輩偏疼,與男丁一同排行。
顔家三代就這麼一個女孩,全家人視若掌上明珠,千嬌萬寵。
顔老爺根據老相士測算,從筆畫為九,五行為金的字中,為五姑娘定了單名一個“姝”字,取靜雅姝秀之意。老夫人則給了乳名“臻臻”二字,意喻得來不易的珍寶。
得舉家嬌慣長大的顔姝,天資聰穎卻惰懶愛嬌,不喜拘束,恣意小性。生活驕奢不說,還格外挑剔。幸好顔氏一族在豫州家大業大,能縱着她揮霍幾輩子也不傷根本。
桑荷去買了幾個榆錢窩頭和小豆粥回來,顔姝隻掰了一塊嘗嘗味,嫌棄粗糙就再也吃不下,餘下的都賞了丫鬟們。謝氏笑話她是絲綢嗓子玉瓶胃,被顔姝抱着胳膊撒嬌,車裡笑語陣陣。
顔家此行入京,要在京中長住。
謝氏的胞弟,顔姝的舅父,因政績斐然,于兩年前調任回京,升任戶部郎中,年紀輕輕仕途一片光明。随後他家書一封,惠及親人。
家中有人在天子腳下紮根,向上發展的路被打開,顔家順勢決定将珠寶商行開至京中,顔家三公子能跟着舅父讀書考取功名,顔姝也能在京中尋一門貴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