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份遺憾,令顔姝生出一股不同于常人的志向。
她收回看向高處的目光,沖望着她的數十雙眼睛淡淡一笑。顔姝沒有指望過依靠舅舅,更不說舅母。她有家境,亦有頭腦,自己想要的,得靠自己争取。
此前已經見過舅母,無需再相認。鄭氏為謝氏與顔姝介紹她身後的家眷:“這是我家妹妹,鄭雲淑。這是我那不成器的兒子,謝韫皓。”
兩人依次行禮喚過謝氏後,顔姝便走上前,因她輩分小于鄭雲淑,她先行見禮:“小姨娘。”而後三人依次稱呼相認。
年齡相仿的同齡人之間有輩分的參差是常有的,但落到人身上,總有拘束。鄭雲淑比顔姝大一輩,同她說話的心理,難以像同輩人之間那樣親切。
鄭雲淑心中有計較,又提醒自己要端着不露怯,言行就略有緊繃:“你的姝,是哪一個字?”
二人的名字有同一個音,有此問倒也正常。顔姝爽快地答了:“‘靜女其姝’的姝。”
其餘人面含微笑地注視着兩位妙齡女兒初見交談,尤其鄭氏。兩位姑娘都在謝府暫住,她自然希望二人能和睦相處。即便不能交好,也不要鬧出不快來,給她添麻煩。
聽了顔姝的回答,鄭雲淑頓了頓,才應道:“我是‘月下無人更清淑’的淑。”
不過短短一句話,加築了鄭雲淑的心防。
“靜女其姝”出自《詩??邶風??靜女》,這并不是一首高雅的古詩。文章表達了一名男子對女子的愛慕,油滑放浪,毫無内斂與修飾,難登大雅之堂。可顔姝竟說得如此坦然。
鄭家世代書香,鄭雲淑雖是庶女,但與嫡姐受的是同樣的教引,自幼飽讀詩書,才情俱佳。《靜女》那樣粗鄙的詩,她可念不出來。
再者,二人的名字有同樣的音,她叫“淑”,顔姝卻是“姝”。這二者微妙的差别,令鄭雲淑生出一絲妒意。
鄭氏覺察到氣氛有一絲冷,出言緩和:“你們二人年紀相仿,無需厚禮,以名互稱便好。”顔姝作為輩分低的一方,所以這個話由鄭氏來提剛剛好。
顔姝欣然接受:“那我喚你雲淑可好,你喚我阿姝或乳名臻臻都可。”
鄭氏笑眯眯地望着顔姝,心生好感。身為長輩,誰會不喜歡利落又明媚的孩子?她沖顔姝點了點頭,目光淺淺掃過強顔歡笑的鄭雲淑,暗歎一聲,旋即迎衆人進府休息。
步入府邸正門後,顔姝觀得這宅院中規中矩,并無什麼精藝建造的奇景雅築。因更注重起居實用,屋舍寬闊方正,草木疏密有緻。
京中私宅寸土寸金,普通官員的府邸沒什麼條件建設水榭樓閣假山遊園之類。顔姝想着,另有原因,是官員即便有銀錢和土地建造這些,也需隐忍低調。更何況舅父及舅母家中都是講究清正廉潔的文官之流,衣食住行都不宜太過張揚。
在鄭氏的引領下,衆人經過外院,穿過曲折的抄手遊廊,途經西院、天井、耳房,穿過一道題字為銜翠的海棠門,進入謝府擴建的新院,翠采軒。
因是由外面的小院子改的,穿過門洞之後,這方小院與前面謝府的屋瓦草木有分别。原先院子的主人應當極愛竹,院裡有多處辟出來的土地種着短柄箭竹。所以謝秉安給這院子取名“翠采”,給清幽的院子再添一分雅緻。
如今一月将盡,竹葉尚枯黃暗沉,但可以預想,待進了春,這翠采軒将會一日好看過一日。竹香清幽,綿雨泠泠之時,當别有一番雅韻。
顔家父子先到的京城,早被鄭氏安排入住翠采軒内。如今顔姝與顔夫人也到了,院子夠住,一家子自然是被安置在一處。
鄭氏早先就派人打掃布置過廂房内室,她指了兩個粗使婆子出來,對謝氏和顔姝笑道:“至親遠道而來,舟車勞頓,熱水已備了足足的。有何不周之處隻管跟婆子們提。待洗塵罷,我在正院花廳擺了酒,咱們一家人一處熱鬧熱鬧,好好為大姑姐和甥女接風。”
鄭氏為人處事周到又熱情,教人挑不出一絲錯處。謝氏愛她不及,二人攜手又絮了幾句,一群人這才散開。
終于能沐浴更衣了,顔姝不知廢了多少心思忍耐行路的不便。這下,她要好好洗個細緻的澡,養護青絲、更換新衣。
天氣冷,沐浴是件麻煩事,所以她的丫鬟婆子們齊上陣。洗水的、搓精油胰子的、燒熏香的,還有人出門去買新鮮牛乳,此等陣仗,把謝府的下人都看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