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南街乃這上京城中最為繁華的地段,達官貴人常出沒于此。長街短巷四通八達,琉璃瓦白玉階,朱門繡戶所處盡睹也。
午時三刻,主街上行人熙熙攘攘、人聲鼎沸,與其幾步之遙的短巷卻是截然不同。
謝安孤身行于巷中,聽着身後窸窣的動靜,微微阖上眸子,極輕地歎了口氣。
短巷寂靜,哪怕跟蹤之人百般謹慎,衣袂摩擦之聲還是不可避免地落入謝安耳中,猶如蟲蟻啃噬之聲,無端煩躁得緊。
惜芷藏于牆角,殊不知自己的一舉一動早已暴露。
她探頭看去,不過眨眼間,方才好端端走在前方的人竟沒了蹤影?
惜芷一愣,忙快步從牆角走出,四處張望着,心道,這巷子直通醉雲樓,半路并無其餘岔道,人怎麼可能就此消失?
剛這般想着,忽聞身後靴子落地之聲,伴随着陣陣寒意撲背而來。
惜芷身形登時一僵,心下一緊不覺冷汗直冒。她梗着脖子、提着心回過身,恰好對上男人垂下的目光,猶如刀鋒凜冽。
赫然是她跟蹤一路的謝小将軍本人。
“餘二姑娘。”謝安垂眸看她,聲音冷的直掉冰渣。
惜芷被吓住,不覺後退一步,偏強裝若無其事,小聲道:“謝小将軍,您、您怎麼會在這裡,真是太巧了,哈哈。”最後那聲笑短促僵硬,發顫的嗓音暴露了主人并非如表面那般鎮定。
她上輩子未曾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淪落到這種地步,每日像個變态一般尾随在一陌生男子身後,沒被正主抓到還好,可眼下已經是她第二次被謝小将軍抓個正着,當真是面子裡子都沒了。
思及此,惜芷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揪住衣角,腳下蠢蠢欲動,試圖瞄準時機溜掉。
謝安垂眸看着面前的女娘,其面上圍着白紗,隻露出一雙清亮的眸子,裡頭的心思一覽無餘。
心底的燥意愈甚,早知如此,半月前他便不該多管閑事,平白惹上這麼個麻煩。
“是嗎?”謝安冷眼看着面前的女娘,聞言嗤道,“我看,外間有關餘二姑娘的傳言,并非盡是空穴來風。”
餘惜芷眨眼,又往後縮了縮,悄悄将濕漉漉的掌心往衣裙上抹,呐呐道:“謝小将軍這是何意?”難道原主還有什麼事是她不知道的?她穿過來的時候并未繼承原主的記憶,全憑系統在腦袋裡提醒才沒暴露。
謝安隻當她在裝癡賣傻,對上女娘故作無辜的眸子,不由怒上心頭,做出個出乎意料的舉動。他驟然逼近将人堵在牆角,伸手勾起惜芷的下巴,讓其不得不将頭高高揚起。
“你……”惜芷呼吸一窒,擡眼看向近在咫尺的謝安,能感受到他的吐息隔着薄薄的面紗撲在自己臉上。
謝安勾唇笑着,眉眼間滿是風流,他兀得湊近,鼻尖幾近要抵到惜芷的鼻子,語調輕浮:“餘二姑娘三番五次跟蹤謝某,可是對謝某有意?”
惜芷瞳孔一縮,隻覺渾身的血液都往臉上湧來,不用摸都知曉滾燙一片。
她上輩子活到十八歲,有三分之二的時間都是住在病房,周圍能接觸的除了鄰床的奶奶便是幾個護士姐姐,從未與哪個男子這般親近過。
謝安視線落到面前女娘的耳朵上,那裡紅的幾欲滴血。“呵。”他諷刺一笑,托在惜芷下巴的手微動,直接将她面上的面紗扯下來,露出底下的真容。
他的舉動突然,惜芷反應不及隻能任由其将面紗扯下。她面色大變,臉上血色盡退,慌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右側臉頰。
她的右頰有一道極其醜陋的疤痕,如同一條血紅色蜈蚣盤踞在此,是原主兒時被人用燒紅的鐵棍燙出來的。
也是因為這道疤痕,原主成了上京城人盡皆知的餘家醜女。
謝安無視惜芷煞白的臉,食指輕點,落到惜芷捂在右頰的手背上,居高臨下地打量她,沉聲道:“餘二姑娘這幅尊容,謝某怕是無福消受。”
語罷,重重甩開手,嫌惡之情不言于表。
一番舉動下來,面前的女娘不知何時紅了眼眶,眼底淚光打轉 ,死死咬着唇,眼也不眨地瞧着自己。
謝安對上那雙含淚的杏眸,又瞧見其下巴處刺眼的紅痕,身形微僵,連帶着手裡那團輕薄的面紗也甚是燙手。他自诩不是什麼高風亮節的君子,可攻擊女娘容貌實屬小人行徑,委實難看。
他也是一時沖動,這才口不擇言。任誰被尾随半個月,想必都無法做到心平氣和。
自他在袁家宴會上救下這人,便就此被她纏上,無論去往何處,背後總跟着一個甩不掉的尾巴。
謝安最初懶得計較,想着幾日後這人便會識趣離開。誰想這是個得寸進尺的主,見他無知無覺,恐怕背地裡還沾沾自喜,當自己藏匿手段高明。
連着半個月遭人窺探,怕是泥人也有三分氣性,何況他并非好脾性之人。
謝安垂眸打量手裡之物,半響,将其丢回惜芷懷裡,拂袖離去。
他想,小人行徑便小人行徑吧,若能就此打消這位餘二姑娘的心思,也不失為一樁幸事。
惜芷一愣,反應過來後迅速撿起面紗,将其規規整整地戴回臉上,确保無一疏漏後,方才輕舒一口氣。
說來,她對臉上這道疤痕不算特别在意,對于上輩子飽受病魔摧殘的惜芷而言,擁有一具康健的身體比什麼都重要。可許是原主本身的意志殘留,隻要她臉上的疤痕露于人前,身體便會不由自主地發顫,連帶着出現應激反應。
待惜芷平複下來,面前的謝安已不知所蹤。
腦海裡的系統在這時候冒出聲:“謝小将軍已入醉雲樓,現下你與其相隔甚遠,無法蹭到他身上的氣運。”
言下之意便是催促惜芷快些追上謝安。
惜芷倚靠在牆上,垂眸不語,眼角的紅意還未散去。她眼下不是很想見到那人,跟蹤謝安本就非她所想,礙于系統嘴裡的那個交易她才勉強應下。
可方才剛遭那人一番恐吓,眼下後背冷汗連連,斷然做不到上前繼續尾随。
系統見她不動,又道:“餘惜芷命數已盡,這具身體已是一具屍體,若非我替你強行續命,不出三日她的屍身便會腐爛屍化。屆時,你也會跟着魂飛魄散。餘姑娘難道打算放棄這得之不易的重生?”
“知道了,我跟還不行嗎?”惜芷撇着嘴,将面前的牆當成謝安,悄悄往牆上踹了一腳。
稍稍解氣後,跺跺腳,勉強打起精神,順着牆角往醉雲樓的方向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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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安自醉雲樓出來時,俨然一副醉意不輕的模樣,風眸微眯,衣襟大敞,露出小片帶着紅意的肌膚,惑人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