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去問問陳兄吧。他整夜當值，肯定能聽到些動靜。”

紀容棠止住韓尉的腳步，略顯失落地搖搖頭。

“陳向明應是一點都沒發現，方才沈寺卿說已經拷問過他了。說是我倆走後，他又給裴珩送了碗水，看着他喝完，收拾碗一并回班房了。隔一個時辰再去巡視就發現裴珩不見了，牢房栅門仍是緊鎖的，隻有牆頂的那個小天窗有松動的痕迹。”

“就那個小天窗還能過人？都沒比我頭大多少吧。”

韓尉不僅歪起脖子回想牢房裡的情形，眉毛快擰成山，越想越覺得難以置信。

“裴珩輕功不錯，或許真的就比普通人骨骼驚奇呢。”

紀容棠邊說邊往櫥櫃方向走，從雞翅木匣裡取出幾塊銀錠，交由韓尉的手上，“你去外頭醫館買些好點兒的藥酒，給陳向明送去，沈寺卿怕是對他用刑了。”

犯人越獄是極其嚴峻的事，輕則貶官，重則判刑。沈寺卿顧忌她如今也算小有名氣，不好懲罰引人注目，便會一股腦地都發洩到也能擔責任的獄頭身上，一頓杖刑是肯定逃不過的。陳向明可不是他的親侄兒，下手隻會更狠。

雖然事情不是因她而起，但仍有股内疚的苦味兒湧上心頭。“你抽空再去裴珩的牢房仔細檢查看看，任何可疑的地方都不要錯漏。此外，陳向明若是傷得重了，有什麼不便，你便留下照看一二。”

韓尉見她沒有跟自己一起去的意思，便收好銀錠，一副事情包在他身上的樣子，信誓旦旦走了。既然選擇了相信紀容棠，那就一信到底。

倒不是紀容棠對越獄的事不上心，而是憑她對裴珩一貫狡猾如狐的判斷，多半是不會留下什麼可追蹤的線索。恐怕一開始他來自首，也是算準了自己能夠逃脫。那麼這場抓捕無異于大海撈針。

但萬事皆有因。紀容棠坐定案邊，盯着面前的窗子靜靜思量，目光時而收緊，時而恍惚。終于是在窗外柳枝被風吹得探頭進屋來的一瞬間，讓她想到了一種可能。

裴珩會不會還想着跟雇主的交易，準備在端康節前找到紅寶石回淮安？

如果是這樣……不如來個甕中捉鼈，朝琳軒裡正好有一塊兒能引他出來的瑰紅寶石。

看了眼正欲西斜的日頭，紀容棠打開衣櫥，準備換身便衣出門。翻翻撿撿，想挑前日去朝琳軒穿過的那件，稍不留神，碰掉了一塊兒木牌。當啷掉地，朝上的一面上刻了一個“覺”字，是太子公孫覺的字牌。

“查到線索，及時來報。”

那晚臨下公孫覺的馬車前，他陰鸷交代的話語仿佛還帶着溫度，冰冰涼涼提醒着她，月盈的事絕不可以抛在腦後。

已經過去三天了，明日再不去太子府彙報進度，恐怕他又要殺過來了。

紀容棠如是想着，腳下步子不自覺就邁向了醉仙樓的方向。

平安坊着實熱鬧，夜越深、燈火越亮，家家人聲鼎沸，笑聲連連，好似平安坊永遠和憂愁無關。她看到一處有磨盤那麼大的蓮花燈，不禁想起從前跟兄長逛花市，兄長做對子也為她赢下過一盞粉紅粉紅的小蓮花燈……

還未從記憶中回神，暗中伸出一隻骨節硬挺、分明突出的手，将她一把拉進了黑暗中。

紀容棠驚呼出聲，卻發不出一丁點聲音。有另一隻手緊緊捂住了她的嘴，灼熱掌心和冰涼臉頰嚴絲合縫，她甚至能感受到那隻手掌心的幾處硬繭正在細嫩皮膚上摩擦。

“小海棠，是我。”

清朗脆利的男聲傳進她的耳朵，唇齒間細微帶起的風，撲在她耳側癢癢的。突如其來的驚吓迫使她打了個激靈，卻意外吸進了一股清冽、又似曾相識的雪松香。

也就是一個呼吸的瞬間，紀容棠已經慢慢冷靜下來。她知道身後是誰了。

“裴珩，你是當真以為大理寺都是吃素的嗎？”

她撥開緊覆在臉上的手，低言怒斥。不料身後人竟輕笑出來，微微起伏的胸膛就這麼一下下撞擊着她的後背。

紀容棠這才反應過來，她竟被一個男子擁抱在懷。

臉蛋騰地變紅，好在這裡足夠黑，看不清她馬上就要滴出血的臉色。她掙紮着想要躲開，怕被裴珩發現臉上異常的滾燙，卻被锢得更緊，“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能保證不喊就點點頭。”

紀容棠強壓下被人捉弄的憤恨，閉起眼睛點了點頭。

抓着她的手，漸漸放開，像是終于回到海裡的魚，她猛地吸了一口氣，才平複下來。裴珩以為自己用力大了，低頭想看看她還好嗎，反被紀容棠倏地反撲過來，用一把不知何時變出來的短刀抵住了小腹。

他忙改了語氣，好言相求别沖動。

紀容棠這才擡手仔細看他，墨發白冠，高鼻紅唇。臉型輪廓都是他，但就是每一處都有些許的變化，而且比之前所見的潋滟，有過之而無不及。唯有一條粗陋的疤痕橫亘在鼻梁上，讓人不覺惋惜。這人竟還會易容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