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容棠執燈走在前面,暖黃的燈火在漫漫黑夜中,顯得柔和朦胧。裴珩跟住青石闆路上的人影,緩緩前行。
枝條搖曳,伴着晚風送來陣陣花香。鑽進裴珩鼻腔裡,似乎讓他想到了什麼,輕快追上那道身影。
“小海棠,我早就想問了,你個大男人怎麼叫了個花名呢?”
海棠高潔堅韌,豔麗多姿,但同時也是孤獨的,常常一小簇獨自綻放,自賞孤高。
“我娘愛花,但她能養活的花不多,海棠便是其中之一。就像珩,美玉也。或者你的名字也是娘親愛意的傳承。”她頓了頓,恰似雲淡風輕,“如果你真的叫這個名字的話。”
裴珩一時語塞,腳步滞空。美玉……
娘總說希望他長大以後,能做個品德高尚、修養得體之人,他還從未想過娘是因為自己的喜好才給他取的名字。
美玉……又是何等美玉呢?
二人行至離公主府不遠的的一處小客棧停下。紀容棠跟掌櫃要了緊挨着的兩間房,她怕裴珩反悔跑了,索性一同住下。
上任的半年來,她一直住在大理寺的廨舍,突然間搬到外面來,難免惹人猜疑。好在她已為自己想好了說辭,流連風月之地就不錯,正當年少的男兒郎,哪個不懷春?
隻是她才說出口,裴珩就笑不可支,還嘲弄問她,是不是從沒試過那些個情情愛愛。
紀容棠聞言有些赧然。雖然正值少女情窦初開的年紀,但她早已換上男裝,封心鎖愛,不能、也不敢再為情愛動容一分。
自然,她也極少接觸什麼女性,同性之間是容易被識破的。常有媒婆來說親,她也隻是用老家已有婚約勉強敷衍。
“是又如何?那你倒教教我,這話應該怎麼編。”
裴珩的唇瓣總像塗過胭脂,殷紅殷紅的。此刻一笑,更是唇紅齒白的,豔過枝頭桃花。
“紀大人那麼清廉自好,沒人會信的。不如說老家來了親眷探親,安排在了客棧,自己便也想趁此機會多陪上一陪。”
是不是做小賊之前,都得先過了編瞎話這一關啊?怎麼裴珩扯起謊來就那麼順其自然。
她承認這個說辭漏洞少一些,“可我家中隻有一位年邁卧床的老父……大理寺很多人都知道的。”
“兄弟姐妹之類的呢?旁系的也行呀。”
她搖搖頭,目光漸沉,似乎現在想起某事仍覺十分痛苦,“我就一個妹妹,去年過世了。”
裴珩的笑容早已在她說卧床父親的時候就收斂了,此刻更是隻剩淡淡的哀愁。
他想出言想勸,又不知如何開口。她都長十分隽秀,更不容用提她的妹妹了,隻會更加姿妍絕容。如花少女轟然隕落,諒誰都難以釋然走出。
“那你今晚就不回去了嗎?”
裴珩拽回她的思緒,“嗯,隔三條街就是公主府。趕早不趕晚,咱們現在就過去。”
安陽公主府邸門前一對雄獅睥睨傲立,威風凜凜。朱紅大門高聳,兩側架燈,将門上鑲嵌的金色門釘照得生輝刺眼,無一不透露着奢華尊貴,也彰顯着聖上對安陽公主的寵愛。
安陽公主是聖上一母同胞的親妹,自小感情深厚。傳聞安陽公主曾在十歲那年為聖上擋下過一次嫔妃暗算,是以聖上繼位後,便給了她無以複加的隆恩。
最簡單的,從門口的守衛數量就可以看出來,大邺一品大員的府宅才可湊請兩名皇宗親兵把守。而此刻他們二人的眼前,卻足足站了左右各四名親兵守衛。
裴珩深吸一口氣,有些難辦。
“小海棠可不能丢下我不管啊,萬一被發現了,你也得等我一起跑。”
憑你那一身功夫,要跑也是你先跑吧?紀容棠還沒在心裡嘀咕完,身側的裴珩就已翩然一躍,輕而穩地落到了房檐之上。
“這兒看着像是柴房一類,沒點燈,格局也偏小,不像是能住人的。”他小聲向下傳遞着信息,确定身下的屋子沒什麼特别了,又往前挪了挪。
剛一轉身,倏地又低了下來。
“怎麼了?”紀容棠心急發問,甚至有些恨自己隻是一介書生,再怎麼傳話也比不過能親自上去看看。
裴珩沒說話,但能看見他眉梢微蹙,目露謹色,戒備十足。紀容棠見狀也不敢再作聲,怕牆的裡面正有人。她不自覺屏住呼吸,額間頃刻間就覆上一層薄汗,晚風刮過,激起一陣涼意。
就在她心裡默數快一百下的時候,恍惚間感覺自己的後腰處被什麼東西牽動了一下,驟然一緊。緊接着就是耳側呼嘯的風,從上灌下。轉眼,她竟也飛到了屋檐之上!
還沒有完全晃過神來,她不可置信地往下看自己方才站過的地方,又倏地轉頭,撞進了裴珩那雙得意飛揚的笑眼。他志得意滿的臉上,赫然隻寫了兩個字,“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