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珩的開心,不是因為驗證了自己的取向仍同平常。而是若他表白,實際身為女子的紀容棠就不必承受世人的怪異指點,接受他的可能性又大了一些。
他始終不怕世俗的另類眼光,但他必須要考慮心上人的感受。
屋裡紀容棠又接連喝了好幾杯水,才吹熄燭火重新回床躺下。可她輾轉難眠,心裡總像有什麼事情忘了辦,惴惴不安。終于在翻了七八次身後想起來,那個帶着老母屍首在大理寺門前喊冤的劉文松。
安陽下毒謀害皇後的實情被刻意隐瞞了下來,所以被她用來試毒、無端慘死的老奴變成了毒下冤魂。她曾答應劉文松會調查清楚,可如今要怎樣給他一個交代呢?
無法再睡,索性起身打開立櫃,想翻找一些銀錢,待明日給劉文松送去。紀容棠一直是個很現實的人,尤其是頂替兄長做了官以後,她見到了更多的人間疾苦。也愈發明白,普通百姓想過上安穩順心的日子有多麼不易。
那日劉文松雖然成功擡屍體進了大理寺,但是沈牧并未讓其真正立案。無奈允許仵作屍檢也是看在紀容棠的堅持,以及門外集聚民衆的壓力。所以當仵作呈上真實的屍檢報告後,他隻看幾眼就撕了個粉碎,一把扔在仵作臉上,讓他重寫。
可想而知,最後到劉文松手裡的定是毫無用處的一紙廢文。
但這件事情牽扯到後面給王益平的設局,紀容棠屬實沒法告知真相,隻能先出些經濟幫助,讓他好好給老母下葬。
翻到一個紫檀木箱子,是雲舒暫放在她這裡保管的開店基金。想到那個勇敢樂觀、極有主見的姑娘,紀容棠不自覺彎了彎嘴角。雖然不能以真實身份和她交往,但紀容棠心中已經把她當作了自己的朋友。幾日不見,還真是有些想念,等事情了一了,一定督促她把店開起來。
紀容棠隻舉着小燭台翻箱倒櫃,忽明忽暗的火光,映在牆上就飄飄散散。裴珩看不真切,有些心急,他擔心紀容棠突然暈倒、或者不慎燒着什麼東西之類的,一片羽毛落地似的跳下來,快步來到了房門前。
想敲門,但手剛剛擡起,就倏地滞住了。現在進去,萬一撞破了她的女兒身怎麼辦?
不行。
她這麼做一定有她迫不得已的原因,冒然被識破,她會不會有危險?自尊心會不會受到打擊?又會不會因為自己抓住了她這個欺君足可以誅九族的把柄,而感到緊張恐懼、避之不及,甚至視他如仇人?
而且,裴珩還有一個更大的疑問。
既然是女扮男裝,那麼她原本是誰?“紀容棠”又是誰?
裴珩終歸是沒敢打破這層窗戶紙,悄悄移動腳步,隐匿到廊下立柱的後面,一點點消失在夜色中。
但他并非如韓尉所言放棄遠走,而是去找了上次為他配藥的舅舅故交,也就是同樣一劑藥就讓雲舒好轉下床的神醫。想求他再給紀容棠配一些調養身體的藥劑,能快些好起來,方才他雖然踟蹰着未曾敲門,但隔着門闆,裴珩還是聽見了裡面嬌弱氣虛的咳嗽聲,他很心疼。
“遊叔?遊叔?”他焦急叩着門,絲毫不管現在已過亥時。
“你倆可真不愧是親爺倆。”被藥材氣味浸透的黃梨木門吱嘎推開,帶起一陣濃郁的藥香。裡面走出來一個銀發老者,語氣頗為嫌棄,但面上卻不見真的動怒。
裴珩心裡有事,沒太注意到秦樹遊說什麼,張口就要表明來意。卻不想緊跟着秦樹遊出來的還有一個人,正是他的親舅舅,裴千塵。
“舅舅?!”他眨了眨水靈靈的大眼睛,“你怎麼在這兒?不是回淮安了嗎?”
那天越獄出來,已經同舅舅說明了近況,讓他切勿擔心。所以裴珩以為舅舅不日就會回去了,畢竟家裡還有那麼大個镖局等着他看顧呢。
“臭小子,你以為誰都像你似的、心裡也沒個記挂的人?我這還不是不放心你啊……”
誰說他心裡沒有記挂的人。
一張嬌豔似海棠的玲珑面龐,悄悄浮現至他的腦海裡。使得他不自覺就勾起了唇、揚起了眉,更有抑制不住的喜色翻湧着,溢出眼底。
墜入愛河。
這四個大字,在他臉上表現得淋漓盡緻。秦樹遊隻看了一眼就開始咧嘴偷笑,裴千塵則像是在自己看不成器的傻兒子,長足歎氣,搖了搖頭。
裴珩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喜悅世界中,直到秦樹遊大手搭上他的肩,“說說吧,哪家的姑娘?正好老裴也在,直接去提親得了。”
提親?這也太好了……不是,這也太快了吧。
還不知道紀容棠對自己是什麼意思呢?而且,她願不願意恢複女兒身也不好說。想到這些,裴珩的臉瞬間垮了下來,像洩了氣的皮球。
“怎麼了?”裴千塵發現他的異樣,關切詢問。“難不成是什麼王孫小姐嗎?”
裴珩是他一手帶大的,跟親兒子沒什麼兩樣。他的秉性自己再清楚不過,絕不是個愛遮遮掩掩的。如今讓他這麼難開口,定然有不得了的隐情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