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應過來時有些尴尬,但他還是拿出了手套,卻不是遞給安黎,而是自己戴上。
因為就在尴尬的情緒過後他想到了一點,他都準備手套了,為什麼不能給自己用呢?這種事也不能一直交給安黎來做的。
安黎看出他的想法,也沒跟他争,隻站在一旁看他蹲下身刨土。
她第一次發現周樂辭的後頸上居然還有一顆痣,黑色的一點半遮掩在細軟的碎發間,需要仔細觀察才能看見。
耳朵也好看。
就在安黎思路要跑到“耳朵上會不會也有痣”上時,唐瑞的嚎叫震得她視線一抖,它茫然回頭,隻見對方此刻滿臉悲憤。
“我靠老周你有手套你為什麼不早點拿出來!!!”他舉着自己沾上污泥的雙手,嫌棄拿遠,“我的手不能用了!它髒了!它髒了!!!”
安黎頓覺吵鬧,輕不可聞地“啧”了一聲。
雖然聲音很小但唐瑞還是敏銳地捕捉到她細微的不滿,開大的嘴瞬間閉上,一時間安靜如小雞。
他唯唯諾諾的表現讓安黎頭頂問号,這小子還真是莫名其妙。
周樂辭被唐瑞這一鬧才想起來自己忽略了什麼:“抱歉抱歉,剛剛沒記起來。”
“啊哈哈哈……沒事哈哈咱倆誰跟誰啊,犯不着為這點小事道歉。”唐瑞一邊打着哈哈一邊偷偷斜眼瞄向安黎,試圖看清她此刻的表情。
天知道安黎剛剛那一聲不滿給他幼小的心靈造成了多大的驚吓,他居然忘了今時不同往日,好兄弟是有大姐頭罩着的枝頭鳳凰,不再是曾經那個他可以哇哇叫的冤種了。
唐瑞的偷瞄自然逃不過安黎的視線,從上個副本起就是這樣,安黎隻覺莫名。
“你很怕她?”林清夏遲疑着開口詢問,她指指唐瑞又指指安黎,“跟老鼠見了貓一樣。”
唐瑞瘋狂搖頭。
林清夏移開目光:好吧,看來是很怕。
這無厘頭的小插曲安黎暫時沒有放在心上,微微懊惱了一下自己先前的失神便走到周樂辭身邊蹲下從對方腰包裡拿出了一雙手套。
雖然覺得用不上,但既然是給自己準備的,用一下也算沒辜負人家的好意。
她從周樂辭手中接過透明塑封袋拿在手中觀察。
塑封袋封口被仔細的封好,但袋子底部是破的。安黎将裡面堆積的淤泥擠出,從裡面找出了一張破損進水的小照片,因為外部保護照片的塑封片被破壞,内部的照片也被泥水浸透,她小心去掉塑封片,輕手輕腳地擦去照片上的淤泥,生怕弄壞了照片畫面。
這張照片記錄的是一個三、四歲的女孩親吻一個男人臉頰的情景,盡管安黎十分小心,照片被淤泥完全浸染的關鍵部分還是無法複原,女孩的面部被完全遮擋,安黎一無法辨别。
“或許可以拿着這照片去問問那個女孩?”趙文靜靠近便看見了安黎翻出的照片,她提出建議。
安黎思索片刻還是搖頭,道:“她不會記得的。”
“你忘了她也是羊嗎?”一隻清楚意識到自己是人卻沒有任何關于自身關于同伴為人記憶的“羊”。
或許無意識的淪陷會比這要好受些,人最怕的就是認知被拉扯,這會無時無刻折磨她的神經,大腦會變得喧嚣,午夜夢回,她也許會對着自己的雙蹄陷入無盡的自我懷疑,是羊還是人,又在無數個恍惚的瞬間驚醒。
比起這點,安黎更在意的是“照片”這個存在本身。
這個村子白天大多數人家都是敞開着大門的,安黎幾乎看過每一戶人家的堂屋,這些人家裡,有的供牌之上立着遺像,有的則沒有,而那些遺像無一不顯老舊。
看起來像是好幾年前做出來的,整個村子裡沒有一幅看着嶄新的遺像。
她将視線挪到了坍塌更為嚴重的另一邊樓房,村子裡有老舊遺像說明有人從事這一行業,沒有嶄新的說明照相人要麼離開要麼……離世。
安黎不自覺挪動腳步朝那片高大的廢墟走去,趙文靜卻在這時拉住了她:“照片背面呢?”
“一般情況下照片背面說不定會有信息。”
聞言,安黎回過神輕輕拂去背面泥沙,露出底下如螞蟻一般的文字。
字迹被泥水暈開,這對于安黎來說辨認難度直達五顆星,她将照片遞給趙文靜,趙文靜下意識後退半步,禮貌向周樂辭借了隻手套戴上後才肯接過。
照片的氣味也實在難聞,她屏住呼吸一字一句辨認上面的文字。
趙文靜念得有些磕磕巴巴:“相機是母親留給我的禮物,它能留住生命的痕迹……”
方方正正的相框能框住快門之下的一瞬間,這叫記錄。
記錄某一刻的喜怒哀樂、記錄親友愛情、記錄已逝者……這些是人活過的證明。
可是某一天,村子裡不再允許記錄了。
照片一張接着一張被銷毀,痕迹沒了,人也沒了。
啊、我看見了,是被吃掉了,照片是,相機也是,被明河吃掉了。
我好像快死了,我發現了她的秘密,她會殺了我。
也好,作為人死去,總比作為羊死去來得好,這樣我的痕迹就不會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