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用他僅剩的生活費開銷。
說拮據,定然如此。
時林自尊心強,不願降低米歡之前的生活水準,可花錢如流水,他養不到半月,兩個人一起流落街頭……
“放心好啦!”
伴随話落的,還有搭在時林脖頸的溫熱手臂,軟如上好貝肉,滑溜溜地直叫人捏不住。
由于米歡稍矮他半頭,環住自己脖頸時,鼻腔呼出的溫熱氣盡數撲來,碰得時林那一小片肌膚發麻、發癢。
他側目,巧見其似眯非眯的眼,長睫森密略卷翹,覆住總含汪水的醉人瞳仁,暖呼呼如剛烘出爐的熔岩巧克力。
繼而,時林聽見這小蛋糕跟他說。
“我現在最喜歡你了。”
“……”
“時林,我這輩子都要跟你好。”
“……”
似乎等不到時林回應,小蛋糕嘴巴噘得能挂油瓶,非得要一個确定回答才肯善罷甘休,手肘發力,拼命搖晃人肩膀。偏偏人瘦力微,手腕酸脹也動搖不過半分,眼角一耷就想掉金豆豆。
米歡不知道的是,相較他能輕而易舉向外人說來這甜言蜜語,歸功有個對他萬般寵溺的哥哥。至于時林,他更擅長用傳統方式表達愛意:好比不厭其煩回應米歡每次或真或假的告白與撒嬌。
“我知道。”
剛巧,米歡視野上移。
看清了時林的眼。
即便他們年歲相仿,成長環境的異同不亞于熱帶與戈壁,時林思緒遠比同齡人更複雜,沉默如不見泉的枯井,偶爾才會泛起幾分烏泠泠寒光。
就像現在這般。
米歡屏息,半晌,他在心裡偷偷冒出句:真不愧是主角受,賭博的爸,去世的媽,以及交不起學費要打工的他。
可自己還是想去……
那可是小吃街诶!
會不會很貴啊?
終于,米歡意識到時林方才猶豫的點,可惜他對物價着實無概念,偏頭思考片刻,摸索出那塊藍寶石吊墜。
“給你,保護費。”
銀鍊子碰撞聲窸窣,被珠寶重量裹挾一路往下墜,叮叮咚咚滾到半空回彈稍許又靜止。
在老舊而昏暗的房間裡,除去落日餘晖,最後映亮米歡側臉的竟是這般物件。時林無法完整表達出内心不适,他嗯了聲表示回應,指尖推回銀鍊塞入米歡口袋裡。
“你還能每天吃一頭牛?”短暫玩笑過後,時林補充:“戴上吧,别丢了。”
他說完,卻見米歡發愣,眼睛半睜不張,仿佛困意上頭還沒找到枕頭,望望時林,望望寶石,小模樣看起來可愛又可憐。
“……”
“在聽嗎,米歡?”
時林語氣接近無奈,他大概能猜到對方流露這般神情的原因,也不想讓米歡認為,隻要有錢就能随意駕馭旁人對他的感情。不管米歡是衆星捧月的米家小先生,還是雙膝滿灰的小可憐,但凡他想,時林永不會對米歡說一個不字。
他怎麼可能會拒絕人找他。
他想疼還來不及,卻因于自身條件太過窘迫,就算究其全部身家,也無法達到米歡先前生活水準的十分之一。
所以時林偶爾質疑,把鬧脾氣離家出走的米歡帶進這種環境,與其說是對人的救贖,倒不如說故意粉飾太平的虛僞占有。
誰料下秒。
“我知道你看不上這些。”
入耳聲音悶鈍,隐隐夾雜哭腔,環繞在脖頸的細軟胳膊收回,時林肩膀一空,側目回望,視線接住了米歡無聲滾落臉頰的淚。
“……”
時林大腦發怔:“我沒有。”
“你有!”
聲讨巨大,鼻涕泡泡啪一聲破掉。
面前男生低頭,身高差下,時林很容易看清他發頂的小小發旋,那麼一小點的白色,感覺半個指腹就能将其輕而易舉地蓋住。
他這麼想,也如此做了。
如拿捏住小動物後頸,對方瞬時安靜,就算眼眶含了汪水,強咬住唇,鼻音嗡嗡。
“我沒錢,唯一值錢的東西就是這個,現在被你嫌棄。等、等以後,你會不會也跟讨厭它一樣,把我團吧團吧扔進荒山野嶺溝溝裡?”
他晃晃腦袋。
結果晃不掉時林的手。
更委屈了。
窗外響動更雜,吆喝不絕于耳。
看着人一邊啜泣,一邊無法控制外望視線的小模樣,時林心底好笑,可不敢直接反應在表情,哄逗孩子般伸手吸引他注意力。
“在團吧團吧跟我進山溝溝前,要不要去嘗嘗剛出鍋的麥芽糖?”
/
雖說是夜市,更像是小吃街,小攤小販都在攤位前貼有大大海報引客,沒有海報也挂了七彩小燈。米歡就是被某個吸引,别看小腿細瘦而長,啪嗒啪嗒一溜走得挺快。
正值八點,夜市人潮洶湧,行人電車擠作一團,刺耳車鳴聲震天響,驚得時林半身冷汗。
“小先生!”
他還不敢聲張,畢竟米姓罕見,又跟這座城市大部分建築業牽扯,單單米歡那張算得驚豔的臉蛋,就已經讓周圍目光彙聚。
偏偏當事人毫無察覺,聽見時林呼喚時後側身子歪頭,順勢擡起手臂。
“時林,你快點來呀。”
米歡哪裡見過這等架勢,空氣裡躁動不安的因子浸透每一寸小炒,叫賣聲嬉笑聲混作成片,帶動他頭皮發麻。
就算他腿腳行動不便,可夜市人群擁擠,眨眼被帶出去半米開外。生怕米歡跑丢,時林顧不得留意大排檔招工信息,忙追上去捉住他的手,聲音壓低。
“麥芽糖是那邊。”
“哪裡!”
内心到底是小孩子,一句話勾走了心思,本來時林想問還要吃什麼,米歡已經拉住他的手往回走。
“有麥芽糖就夠啦!”
米歡快樂得渾身冒粉色泡泡,他舉着時林買給他的糖,宛若打赢勝仗的小将軍,時不時扭頭回望,看看自己的得意軍師是否跟上。
如果時林步伐放慢,他會蹙眉,嘴巴嘟嘟示意人快點;若是快了些,眉眼如雲霧般舒展,滿心歡喜地晃動手腕。
離開前,時林望向上座滿員的大排檔,默默記下貼在樹幹的招工電話。
兩人活動量算不得大,出去一趟回家身上還是有點發粘,時林顧不得坐會兒休息,開始張羅讓米歡洗個澡。
由于城中村年久失修,連帶水管生鏽,時林放了好一陣水,都帶着隐隐血鏽味兒。他生怕米歡不喜歡,片刻從櫃子底拖出個大鐵盆,準備燒點水再叫人進來洗澡。
誰料米歡因吃麥芽糖過于認真,上下牙死死粘合,想張嘴結果後槽牙疼得厲害,那刺痛不亞挑到牙神經。
吃個糖就葬送掉兩顆牙,米歡可是擔心又害怕,以為自己往後都要豁倆洞過日子,吓得噔噔噔去找時林。
“牙!牙!!”
本來挺有氣勢的發音,牙齒粘黏一起變成軟綿綿的yaya聲,倒有點像另類撒嬌。聽得時林扭頭,見他可憐咧嘴的模樣險些沒克制嘴角上翹。
“牙牙怎麼了呀?”
學着他的聲調講話,時林難得流露頑劣一面,擡手彈出去幾滴溫水,剛巧落在米歡鼻尖。
誰知。
“牙牙痛痛——”
浴室昏黃燈光下,米歡面容宛若雕畫的小巧人偶般無比精緻,因委屈而垂落的長睫微顫,看得時林緩緩攥緊鐵盆邊緣,直至骨節泛白。
他聽見自己心底叫嚣。
狼狽起身時,格外顯眼的部位晃住時林的眼,他不敢看米歡表情,都稱得上奪門而逃。
留下米歡獨自站在浴室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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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時林緩和全身熱血冷靜下來,米歡已經洗幹淨澡躺在床打哈欠,杯中化解糖塊的溫水見底。
見他回來,輕輕晃晃腳丫。
“熱,時林。”
“……”
生怕風扇對他頭吹不好,時林落了蚊帳,拿起一把蒲扇,輕輕對他扇動幾下。得後者稀罕,拿過去細細把玩。
又過二十分鐘,時林發梢還略有些滴水,而靠床裡側的米歡已經睡了,蒲扇自然躺在身側。
時林撩起蚊帳。
蒲扇漸搖漸止。
伴随風扇咔哒的清脆跳轉聲,被風吹得鼓起的蚊帳平息,失去涼席的鋪褥溫度自然比開始高。
時林略有燥意,想再次伸長胳膊擰開風扇時,見米歡側臉紅撲,貼住他胸口時睡得安穩,又暫時收起念頭。
卻壓不住另外的心思。
他低頭,唇角擦過米歡發梢,心中醞釀措辭,最後也僅化作無聲長歎。
時林道。
“你真的還記得麼,小先生?”
比起充滿敬意與疏離的稱呼,時林傾向喚米歡二字,眼下情況,帶有獨特含義的尊稱,倒成為令人臉紅耳赤的床笫情話。
“……”
後者呼吸漸緩、漸勻。
也許蓋住小腹的薄被滿是時林的味道,又或許洗澡水稍涼,米歡發梢剛挨到枕套,整個人昏昏睡去。
他感覺到時林同他講話,半夢半醒間,隐約聽到句……
“果真是斷了片。”
斷片?他沒喝酒,為什麼要說他?
米歡不滿,他想哼哼抗議,奈何麥芽糖黏住了嘴巴,後腰的手掌滾熱,烘得尾椎都軟綿綿的。
緊接着——
“連我是你前男友,也忘得幹淨。”
這句話音極輕,輕得連時林搖動手腕,用蒲扇微微一撲,便在米歡夢境裡消失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