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阿嚏!”
“啊——啾——!!”
将軍府,葉二小姐的卧房裡,黎蘇蘇裹着被子窩在床上,兇猛地打着噴嚏。
火盆燒得很旺,而她從身到心都很涼。
半個時辰前,她在對峙魔神;一刻鐘前,她在過去鏡中目睹魔神過往;然後,忽然之間、天地陡轉——她毫無防備地險些嗆死在水裡。
現在她不僅渾身發冷,肺還火辣辣地痛,頭也不舒服,好似挨了一悶棍似的:簡直是全身上下的零件都叫嚣着要散架。
這種剛回到過去就差點死回未來的開局,不知為何讓她有了一種不妙的預感。
她又打了一個噴嚏,憂愁地捏了捏如今單薄脆弱的小身闆:靈力沒有、武功不會——以這樣的凡人之軀,她真能成功找到過去的魔神、毀掉邪骨嗎?
“小姐!”圓圓臉的小丫頭急匆匆跑進來,手裡端着一碗熱騰騰的姜湯,“先把姜湯喝了吧,我馬上叫人去給您請郎中……”
“算了,”黎蘇蘇有氣無力地擺了擺手。她仰頭灌下姜湯——噫這小丫頭往裡面放了多少姜,辣得她眼淚都出來了——“先不忙這個。呃,你是……那個誰來着?”
春桃愣住了:“小姐,我是春桃啊,小姐您這是怎麼了……”
“哦。春桃。”
黎蘇蘇艱難地擠出一個微笑。
“我沒事,就是被水一嗆,有些事突然想不起來了……那個,我是怎麼掉到水裡的?”
春桃支支吾吾,一眼又一眼地偷瞄她。
黎蘇蘇不自覺端正了坐姿,在這種明顯有内幕的氣氛中嚴肅起來。
好,她心想。我做好準備了,不管是家族恩怨還是深宮秘事,我都——
“小姐……”春桃小小聲地說,“您不是想推大小姐,結果自己腳一滑,一起栽下去了嗎?”
黎蘇蘇:“……啊?”
“就是……您一直喜歡六皇子,可是六皇子和大小姐訂婚了,您就說,如果大小姐死在成親之前,就……”
黎蘇蘇:“……啊?!”
始料未及的答案出現了!
觊觎姐夫還要謀害姐姐——她現在的身份,這位葉二小姐葉夕霧,到底是個怎樣缺德的人啊?!
這一震驚,連帶着她的頭也突突地痛了起來。她忍不住擡手扶了一下腦袋,這一扶不要緊,她竟然在頭上摸到一個大包,碰一下就痛到飙淚的那種。
“嘶——”她沒忍住痛呼了一聲。“春桃,我掉下湖的時候,是不是還磕到了頭?”
“這個,大概是九公主不小心敲到的吧?”
“——等等!”
黎蘇蘇緊急叫停:她已經要在混亂的人物關系中死掉了!
“九公主?”
“小姐,您不記得了?您落水之後,九公主拿了竹篙想要救您,卻不小心打到了您的頭……然後您抓着竹竿,把九公主也拖下去了。最後還是國師把您和公主救上來的。”
黎蘇蘇心道:難得啊,這麼缺德的姑娘也會有朋友?
“九公主和我的關系很好嗎?”
“呃……”春桃欲言又止,“九公主……好像每次和您見面……都挺不愉快的。”
好,明白了。
黎蘇蘇小心翼翼地又摸了摸頭上的包。
“所以她真的是在救我,”她喃喃自語,“而不是借機謀殺嗎?”
真的好痛。原來的葉夕霧未必不是給這一棍子敲死的……吧。
“救應該是真想救的。隻是天太黑,公主大概沒看清是您。”春桃耿直地說,“她可能是想去救大小姐。”
黎蘇蘇沉沉一歎。
看,她就說吧,缺德的人不配有朋友。
倒是葉大姐聽起來人緣頗好的樣子。
“不過小姐您這究竟是怎麼了?”春桃擔憂地問,“您怎麼連六皇子的事兒都不關心了?”
黎蘇蘇尴尬一笑。
她連那六皇子是魚是蝦是蔥是蒜都不知道,還關心呢。有那功夫她不如先關心一下自己現在的處境。
“這個嘛,”她緊急編了一個借口,“可能是被水嗆着了,我這腦子有點混亂,很多事想不起來了。”
“啊?小姐您被水嗆傻了?”春桃悲從中來,眼淚嘩嘩往外淌,“怎麼辦,老爺陪着老夫人去廟裡禮佛,還不知道這事兒,可明兒肯定就瞞不住了……要是知道小姐傻了,老爺肯定會打死我的……”
“别怕别怕。”黎蘇蘇安慰她,“到時候我一定給你說話,讓他們不罰你。”
春桃:“啊?呃。”
她在驚訝中倒噎了一下。她可從沒聽過小姐用這樣的語氣對她說話。
但對方的神情不似作僞,她擡起袖子擦了一把眼淚,感動地說:“小姐,你真好。……你要是一直這樣就好了。”
黎蘇蘇:謝謝啊。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我大概會一直這樣的。
不過這小丫頭看起來很單純,應該很好套話。這麼想着,她嘿嘿一笑,招手道:“春桃啊,來,我問你點事兒。”
春桃猶猶豫豫地靠過來。
“小姐,有什麼事兒您直接問就行,還,還是别笑了,您這笑得我怪害怕的。”
黎蘇蘇窘然收起笑容。
“春桃,你看,”她擺出一副語重心長、認真分析的架勢,“今天這事兒呢,肯定是瞞不住的,但這過錯也分大小:大姐那邊,肯定是葉,咳,是我不對,到時候是賠罪還是受罰我都認了——”
春桃:“小姐,老爺和老夫人不會罰您的。您上回燒大少爺的書房的時候燙到了手,老夫人還安慰您呢。”
黎蘇蘇:怎麼回事啊這家人還能不能好了!再這樣下去她都要以為原來的葉夕霧才是魔神啦!
“呃,咱們先不管這個,”她趕緊把腦袋裡的離譜念頭甩開,将談話拐回正題,“我的意思是,我這個傷和磕到腦袋的事兒可以斟酌一二——”
春桃:“……什麼镯?”
“……”黎蘇蘇心累地解釋:“意思就是思考,思考一下!”
“喔。”春桃似懂非懂地點頭,真誠地贊美:“小姐,您傻了之後突然變得好有學識呀!”
黎蘇蘇假裝沒聽見,放棄在“我沒傻”這一點上争辯。
她繼續說:“你想,要是我爹他們知道我磕到頭——”
春桃往後縮了一下,顯然已經能夠想象到将軍府吵鬧得掀掉房頂的樣子,以及自己被打、被罰、被關、被餓、被揍的悲慘未來。
見她如此反應,黎蘇蘇滿意點頭,再接再厲:“所以,咱們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幹脆别讓他們知道。而且我剛才聽你這麼一說,其實已經隐約想起來一點兒了,說不定你再多說說,我就全想起來了呢。”
“對啊!”春桃難得聽自家小姐說出這麼有條有理的話,“小姐您真聰明!”
黎蘇蘇:話是好話,但她怎麼就開心不起來呢……
好在春桃雖然思路有點憨,可辦事還是很靠譜的。為了幫助小姐“恢複記憶”,她十分細緻地将葉家上上下下的情況介紹了一遍,又把宮宴事故的前因後果仔仔細細地說了一通。
黎蘇蘇記了個八九不離十,眼見春桃已經開始打呵欠了,她抓住機會、出其不意,狀似漫不經心地問:“對了,春桃,你可曾聽說過‘澹台燼’這個名字?”
春桃迷迷糊糊地說:“聽過啊,不就是景國來的那位質子殿下……”
黎蘇蘇眼前一亮,裹着被子咕蛹過去,“那他現在應該還在盛王宮吧?”
春桃沒忍住又打了一個呵欠,“沒,他不是被陛下送給國師了嗎?”
“——啊?!!”
春桃被這一聲大叫吓得三魂丢了七魄,身體往後一仰,瞌睡瞬間飛走。她剛想說“這還是小姐您之前告訴我的,怎麼這會兒不記得了”,又想起小姐剛剛磕傻了腦袋,可不就是不記得了嗎。
“小姐,這件事我也是聽說,”她壓低聲音,“還是您上回去宮裡,回來之後和我說的。”
說着,她站起來,兩手一掐腰,活靈活現地模仿起當時自家小姐的語氣:“哼,那個葉冰裳有什麼好,六殿下喜歡她,那個景國質子竟然也喜歡她!可是喜歡又怎麼樣,還不是被陛下一句話就送到國師府了?要我說,葉冰裳就是個災星,喜歡她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我可不能讓六殿下也跟着倒黴!”
黎蘇蘇頭痛地按住了腦袋。
果然,三句話不離六殿下。她就不能指望葉夕霧能說出什麼有價值的話來。還是得靠情報小達人春桃。
她問:“你可知道陛下為什麼要把他送給……國師?”
——等等,“送給”?這個詞怎麼有點怪怪的?
春桃湊過來,小心地說:“聽說國師喜歡貌美的男子,之前的一次宮宴上,有人看見他與質子殿下……”
“哈?!”
消息來得太過震撼,黎蘇蘇覺得自己的魂魄都要飛出去了!
“澹台燼……竟然也同意?”
難道五百年後的魔神不近女色的原因竟然是這個?那些進獻美女的妖魔沒讨到好處是因為他們搞錯了性别?!
好在春桃及時為質子殿下正名,同時将空出來的那口黑鍋轉手扣在了國師大人的頭上:“應該不是吧。武甯王府的人說,宮宴上……是國師強迫的。還說,國師之所以答應做國師,就是因為陛下同意了把質子殿下送給他。”
整個故事走上了她理解不能的魔幻道路,黎蘇蘇攏了攏被子,呆滞道:“呵呵,是嗎……”
老話說得好,江山代有人才出——這位國師可真是個勇士,她虛弱地想。
還有,這段如此重要的情節她怎麼沒在幻境裡見到?過去鏡,你到底靠不靠譜啊?
***
雖然對過去(某種程度上,五百年後也算“過去”了)仍感悲痛,對現狀十分忐忑,對未來滿懷憂慮,但黎蘇蘇終究敗給了凡人的身體本能:落水被凍加上腦袋被打,在聽完春桃的“睡前恐怖故事”後,她一頭栽進床裡昏睡了過去。
不知是這具身體從小被嬌養長大,并無暗疾,還是自己穿越過來的靈魂比較堅強,反向影響了身體。仰頭灌下一碗姜湯,捂着被子大睡一場,第二天醒來後,黎蘇蘇頭不疼眼不花,整個人活蹦亂跳,心态也清醒鎮定下來。
她坐在妝台前盤算:今天原主的爹和祖母就要回來了。關于那個國師,春桃一知半解,當務之急是從葉夕霧這兩位聽上去就很牛很有身份的親人口中探聽一些消息,好決定接下來如何去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