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守田瞪着眼睛:“我日你耶耶!”
一群血氣方剛的漢子,可是愛聽這污糟話,校場上一片狼嚎狗叫的,連督軍台上的翊麾校尉都樂了,咧着嘴角罵了句帶勁的髒話。
在場這麼些人,隻有秦無疾沒耳朵聽,眉間攢得皺巴巴的。
呂遲又與方守田唇槍舌戰幾輪。方守田本就面紅,被呂遲作弄得臉紅脖子粗,依舊寸步不讓,非叫他比上一回馬射。
呂遲熬不過他,隻能請看戲的翊麾校尉給拿了主意,兩人今天比的科目,便定了“鹿隐”。
這是個馬射的比法,名字文绉绉,據說是前朝哪個儒将定下來的,不僅名字矯情,比法也矯情,要用七鬥力的弓,六錢重的箭,隔着一百零五步,左右奔馳當中射裹着鹿皮的垛子。
鹿皮裹成巴掌大,騎在馬上看就是豆大一點,叫做“小鹿隐”。
鹿皮若是裹成人頭那麼大,就叫做“大鹿隐”。
呂遲叫人過來伺候,卸了自己最愛的那張漆黑角弓,換了隻七鬥力的輕弓,拉拉弓弦,覺得手感不夠紮實,于是撇撇嘴,一副不大高興的模樣。
“大的小的?”呂遲問他。
“小的!”
呂遲心情不好,犯嘴賤:“就你小。”
若不是等着比試,方守田可得策馬沖過來抽他兩嘴巴。
翊麾校尉叫手下的侍從官給置備好校場,小鹿皮共裹了三十張,每人配三十支箭,一作赤标,一作黑标,按中數來判高低。
呂遲與方守田都備好了架勢,對立兩方,耳中聽得銅鑼驚天作響,二人兩腿一夾,缰繩一抽,便是馬蹄暴動,沖着對方就去了。
正要對撞的時候,馬頭左右一分,各自狂奔,兩邊騎士張弓搭箭,眨眼間便是各自一箭,将兩鹿皮牢牢釘在草垛子上。
場外軍兵高呼:“中了!”
張弓射箭十餘次,校場裡的塵土越飛越濃,馬腿都藏在土中看不見了。
鹿皮陷于揚塵,在百步開外若隐若現,影影綽綽,這才是所謂“鹿隐”的滋味。
呂遲起了玩心,突然壞笑一聲,強健的肩背蓄滿力氣,拉滿弓弦,迅疾射出一箭。
侍從官連忙去看鹿皮,卻沒數出新中。正納悶呢,便聽方隊正大怒,騎在馬上扯着嗓子罵人。
再看距鹿皮二十餘步的地方,有兩隻箭都沒中,一黑一赤竟落在了一處。
翊麾校尉舉着葫蘆喝了一大口水,笑罵他:“狗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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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六藝,禮樂射禦書數,官宦子弟都會學習,但大多隻是學來玩玩,沾沾手便罷了。
就比如射技之于秦無疾。
自秦公子幼時叫府上的教頭領着、嬷嬷們看顧着,拿一張三尺長的小金弓射過紙燈籠以後,便覺得這東西索然無味,不想再碰,靜悄悄回屋念書去了。
與他不同,那時候京城中的衙内公子們正是活潑好鬧的年紀,最喜歡拉幫結派,背着金弓銀弩招搖過市,看見什麼就射什麼。
嬌貴的少年郎們打馬而過,身後追着一衆仆從,金彈珠玉箭簇灑一地,引得百姓紛紛彎腰在他們後頭撿。
其中玩鬧出格的,甚至還傷到過良人,叫在朝為官的父兄都受了連累。
秦無疾從來不屑如此,也不愛與這些人相處。和他處得來的,都是同他一般的小秀才、小書呆。門第差些也無妨,是平民也無妨,隻要喜靜、喜讀書、為人端正,便可以進到相國公子的書齋來做朋友。
秦無疾不碰鬧市行弓的遊戲,書齋裡的小書呆們唯他馬首是瞻,自然也不愛碰,一群人擠在書齋裡寫字念書,連門都不大出,生活自然而然離馭馬張弓越來越遠。
走馬金弓引百丸,不如秦郎詩半篇。
京城裡的達官顯貴,總愛拿這句話教訓自家奢侈任性的小祖宗,說的就是相國公子秦無疾不愛弓箭愛讀書的故事。
汗水又蟄了眼睛。
秦無疾低頭擦擦額角,一陣恍惚。
往昔的京城繁華在眼前散盡了,隻留下眼前馬蹄飛濺起的塵沙。
呂遲笑了,馬背起伏間又射出一箭,汗水順着他下巴尖兒掃落出去,甩到空中不見了。他剛才使了回性子給人搗亂,聽着方守田氣急敗壞地罵他,正是得意時候。
兩人三十箭射完,揚塵随風止歇。
來人數标,将結果報于翊麾校尉。
校尉聽完,當即大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