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遲又往秦無疾屋裡來了一趟。碗裡的水沒動過,粟米粥也一口沒少。
他捏捏手心裡攥着的那撮茶葉,心想:方才那頓笤帚疙瘩算是白挨了。
呂遲明白了。
秦無疾這是病好了,也想開了,徹底想開了。怕是要絕食去修仙。
呂遲輕輕咳嗽一聲:“炕上那呆子,你理理我。聽張老頭說你讀過書,想必是有大學問的,你可曾聽過一個故事?”
秦無疾不搭理他,呂遲便盤腿往他炕上擠,自顧自地講:“說,古時候,某州某縣,有個小娘子名叫嫦娥。”
“她家丈夫出去打仗,留娘子一人獨守空房,她心情不爽快,便不吃不喝,整日坐在床上發呆。”
“後來小娘子餓極了,忍不下去,下了床四處地找吃食,結果家中半粒米都沒剩,隻剩一粒金燦燦的藥丸子。她一仰頭将藥丸吞下肚。誰知道……!”
呂遲突然伸手去拍秦無疾的大腿,好脆的一聲,像是在學關城裡的說書先生摔過闆石。
“她且沒反應過來,便有一陣狂風吹過,眨眼間飛上了月亮!”
故事編得颠三倒四,誰能聽懂他講什麼?屋子裡靜悄悄的。
“你能聽懂這層深意麼?”呂遲挺誠懇地看着他,“嫦家娘子能飛上天,是因為家裡有仙藥供她吃,不是靠餓的。”
秦無疾仍沒有反應,不知是否在嫌他聒噪。
呂遲定定看他一會兒:“不是求仙。那就是求死。”
呂遲靠在土牆上:“為什麼不想活了?”
“還不說話?”
“不說拉倒。”呂遲的好脾氣有限,已經被他磋磨光了,一使勁兒便從炕上翻身下來,順手将沉甸甸的粥碗抱走,“浪費糧食。”
秦無疾睜着那雙了無生機的眼睛,像是入了定。
當天入了夜,秦無疾仍在枯坐,卻聽到門頭一陣窸窣動靜。門簾外鑽進個黑黢黢一個身影,頂着雞窩頭腦袋,猛虎撲食般朝秦無疾壓了過來。
秦無疾愣了愣,未等反應便被人拿麻繩捆了個結結實實,倒栽在硬邦邦的炕上。
秦無疾終于出聲了,啞着嗓子叫他:“呂遲?”
呂遲沒說話,将甚麼暖烘烘的東西扔到他腦袋上,扭着人左右一裹,猛地将他扛上肩膀。秦無疾被罩着腦袋,吃力地掙了掙:“你做什麼!”
呂遲仍沒說話。
秦無疾被他扛着颠簸幾步,豁然感受到冷風。他在黑暗中越過了牆,淌過了河,朝着高處一路颠簸,荒林中的樹木枝桠一陣陣打着他的腦袋,秦無疾被蒙着頭,叫了好幾聲“呂遲”,又叫他“隊正”,都沒得到回應。
呂遲在山路上跑了好一陣子,看看頭頂被樹木遮蓋住的月色,将他扔下肩膀,長長喘了口氣。他額頭上出了一層淋漓熱汗,其實怪累的,幸虧藏在漆黑夜林中看不見:“他娘的,瞧着瘦,一身骨頭架子忒沉!”
他将紅襖從秦無疾頭上揭下來,裹回自己身上,擡腿踢了他一腳:“不扛你了,走。”
秦無疾被他一腳踢得生疼,眉頭緊鎖:“……去哪兒?”
“要你幫我忙。”呂遲看他不動,伸手将他拽起身來,推搡着,“快點兒。”
“夤夜擅出營門,這是違反軍令。”秦無疾低聲道,“我不跟你走。”
呂遲語氣森森:“我是你隊正,也是燕水口督軍官,我管着你生死,我的話才是軍令。”
秦無疾叫他五花大綁,抗拒不得,被人硬抻着走了一段山路。呂遲牽着繩頭,又朝他屁股上踹了一腳,叫他跌跌撞撞倒在樹幹上。
秦無疾扭過身子,倚靠大樹顫巍巍站着。林子太密了,将月光擋得嚴實,他隻能勉強看到呂遲的身形輪廓,還有那對剔透的大眼珠子:“你大半夜不睡覺,就是來折辱我的嗎?”
“喲……不裝死了,又有脾氣了。”呂遲笑了一聲,語氣漸漸冷下去,“我說了,這是軍令。”
“這地方林子密,水草充足,遍地都是兔子窩,它們白日裡怕山狐狸,晚上才出來蹦。”呂遲語氣冷酷,口中卻說着離譜的話,“呂老爺許久不吃肉了,今日想打打牙祭,你給我獵上三隻兔子,我便放你回去。”
“如若不然……”弓弦繃緊了,發出柔韌的響動,鐵箭頭避過樹影,微微攢動着冷光,“燕水口年年死人,少個卒子不稀奇。你不聽話,老子今夜就射穿你腦袋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