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阜沒來得及言語,擡眼便見秦無疾身後又蹿出道黑影,右手使不得了,便換左手提刀,大吼一聲往他身後擲去,長刀擦着他臉面飛過,直直插進山匪的右肩。
趙阜厲聲喊:“回身!”
秦無疾手指疼得鑽心挖骨,雙手卻仍沒離刀,回身之時,手中鮮血在空中劃出一道黑黢黢的半弧,鐵刃一刀劈在偷襲之人的胸口。
時至此刻,四周再無匪敵。
秦無疾再也頂不上力氣,左手痙攣不休,跌坐在趙阜身邊。
趙阜疼得嗓音哆嗦:“我欠你一條命。”
秦無疾搖頭,已說不出話來。趙阜将秦無疾的腰帶解了,将他左手牢牢捆上,又拆下自己的腰帶勒緊手臂上的深傷,扶着寨牆起身,随手撿了把刀握進左手。
“隊正之前特意說了,叫我護你周全。”趙阜聲音從牙縫裡出來,“你放心。”
秦無疾愣了愣。
他剛想搖頭,餘光卻瞥見一絲陰霾,視線往半空看去。
城寨之上,焰角大旗的旗繩叫人一箭射斷了,旗幟舞得獵獵作響,驟然飛落,随谷風飄向甕城,又朝西舒卷翻滾,正落在趙阜與秦無疾二十步開外。
甕城中的呂遲高喊:“匪旗已下!”
趙阜抱着手臂爬起來,吃力地将旌旗撿起,同樣朝樓下高喊:“匪旗已下!”
所有正在拼殺的、傷殘的軍兵,隻要喉嚨能出聲,都随着他們的聲音高聲呼喊起來。
“匪旗已下!”
“匪旗已下!”
秦無疾靠在寨牆邊,仰頭看着火煙缭繞的夜空,喉嚨已經徹底啞了,隻有嘴唇嗡動,跟着不知身在何處的同侪們一起,不斷重複這四個字,目光漸漸有些遊離。
今夜太漫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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旌旗落時,便是鬥志渙散之時。
關軍一個隊伍不過五十人上下,偏要單拎出幾個人做旗頭和副旗,拿命去護旗,旗在人在,就是這麼個道理。
久經訓練的關軍尚且如此,何況嘯聚山林的匪徒?
寨上的焰角大旗落了,餘下的匪徒被軍兵沖散在各處,各不相知,不知寨子裡活着多少人,不知自己是不是僅存的戰力,耳中隻聽得“匪旗已下”四個字,心中驚疑可想而知。
正在杯弓蛇影的時候,不知又從哪兒傳出句話,也是四個字,叫做“繳械不殺”。
第一個放下武器的山匪出現了,敵人投降的消息叫關兵一個挨一個傳喊出去,于是投降的人更多,宛如蟻穴潰洞,轉瞬之間便拖垮了一整座堤壩。
也有奮力抵抗到最後的山匪,窮途末路還在悍戰,拼死帶走了一個關兵的性命,被大跨步趕來的江瓦一刀砍下了頭顱。
屍體脖頸上頂着碗大的刀口,在原地僵立了片刻,随後轟然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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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錯肩谷剿匪,入谷軍兵共計八十四人,打到最後僅剩下三十一人。
燕水口共遣關兵四十,僅存十個活口……馬上就要變成九個了。
李台最終沒能好好的回去。他靜靜躺在甕城下,肚子破了個大洞,等秦無疾随人一同來收斂屍首的時候,他還有些力氣,輕輕握住秦無疾手腕,手掌已經沒什麼溫度了。
“我……”李台看着他,聲音孱弱如蚊蟻,“我那時候,沒想……”
“沒想那麼多……”
“對不住……”
秦無疾回握,在他手腕上留下半個血印子:“我知道。”
秦無疾喉嚨疼得厲害,嘶啞地聽不清:“不怪你。”
李台扯了扯嘴角,呢喃道:“真疼啊。”
秦無疾聽到這話也扯了扯嘴角,兩個年輕人笑着沉默下來。
秦無疾低頭在他跟前蹲了一會兒,守着他,看着他漸漸沒了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