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每年的九月都一樣,伏天過了,熱浪還是能壓着馬路走,逮着機會就往人心裡鑽。
要是碰巧遇上心頭原本就蹿着火的,那就是緣分。
晚高峰的馬路上,紅燈連成了一條長河,刺鼻的尾氣和焦躁的喇叭聲炖在一起,非常上頭。
“我馬上過來,行了吧?馬,上,過,來,聽不見嗎!”
“嘀——嘀——”
“我說!馬!上!過!來!你說什麼?我靠,這裡太吵了,先挂了!”
手機剛一揣兜,抱着一大束玫瑰花的年輕人立馬朝旁邊的梧桐樹踹了一腳,發洩完還覺得有點對不起這棵素不相識的樹,一個人開始碎碎念向人家道歉。
梧桐樹正對着一家鮮花店,門口的老闆已經趴桌上哭了大半個小時,身邊的老闆娘正在安慰他。
“怎麼還沒哭完?”年輕人又耐不住闖進店了,将玫瑰花扔桌上,“大哥大姐,哦不,妹妹妹夫,行行好吧,我這訂的九十九朵玫瑰花還差四朵呢!眼看要來不及了,能不能先給我補齊了再接着哭?”
“帥哥真是對不住啊,我們實在是沒貨了,要不然送八朵康乃馨給你吧?尾款也不用再給了!”老闆娘的服務态度還是相當和藹,笑起來眼睛像月牙,讓人發不出火來。
“康乃……”年輕人被哽得接不上話,手機又很快彈出語音消息,年輕人随手一點,瞬間爆出了驚人的音量。
——言崇飛你死哪兒了!花買好了嗎!
——不好意思啊言哥,剛才态度不好,我已經撤回了,你人呢?稍微快一點啊!
——言哥!你剛才怎麼挂我電話!你現在到哪兒了!快急死我了!
“你再他媽催我一句,我立馬把這九十九朵玫瑰的花瓣給你揚了!”言崇飛按下語音不客氣地罵了回去,随後又朝老闆娘露出委屈的臉,“妹妹,咱們講講道理成嗎?我分明提前訂好了的,要不是妹夫在我來之前莫名其妙給我拆了四朵,我能是現在這副模樣嗎?”
言崇飛還特意指了指地上散落的玫瑰花瓣,沒想到老闆聽了更加悲痛:“可惜啊……好可惜啊……”
言崇飛:“……”
老闆娘隻好起身在店裡各處盡量翻找存貨,一邊也對言崇飛解釋說:“唉,帥哥你可不知道,剛剛我家這沒出息的看了一場比賽,喜歡的一個選手成績不太好,給他難受得不行,就玩起手邊的花束來了,本想慰藉一下心情,誰知道他竟然越想越郁悶,手一賤,就給扯成現在這樣了。”
言崇飛瞬間有所同情,多半又是什麼體育比賽,确實到了能讓人發瘋的程度。
“那得是什麼樣的爛成績才能讓妹夫哭成這樣啊?”
老闆難過地伸出三根手指,言崇飛明白了:“倒數第三呐?沒事,又不是倒數第一,還是很不錯的!”
“是第三!第三!怎麼可能是倒數!”老闆忽然有些激動,言崇飛當場愣住。
“第三?正數第三啊?”言崇飛感到有一團火在嗓子裡翻湧,“人家都他媽是正數第三了!要是參加奧運會連獎牌都有了!有什麼好哭的!”
“不、不是體育比賽!是……唉!”老闆一時解釋不清,幹脆“噌”地坐直了開始理論,“反正他平時都是拿第一的,再不濟也是第二名!”
言崇飛聽了他這歪理,氣不打一處來:“平時第一第二怎麼了?那不還是沒拿過第三嘛!照你這要求,所有比賽沒拿到第一名的人,比完了都該集體排隊去跳樓謝罪了對吧?”
老闆被迫閉嘴,顯得很委屈。
“帥哥看看這花可以嗎!”老闆娘終于在自己的花瓶裡找到四朵玫瑰幹花,拿水霧噴過後有以假亂真的效果。
“那必須可以!”言崇飛二話沒說将幹花塞花束裡,反正天都要黑了,也沒什麼人會打着手電筒、拿着顯微鏡在這種充滿了愛情酸臭味的東西裡挑刺兒。
“妹夫,你再聽我一句,從現在開始反複默念‘怎麼會有第三這麼厲害的名次啊’,很快你就會覺得第三是真的厲害了,所以千萬别再哭了,還要做生意呢!”言崇飛不忘給予花店老闆最後的安慰,“那我這就走了,祝二位百年好合啊!”
“哦……慢、慢走!”花店的年輕夫婦趕緊沖他招手,眼看着這個左耳戴一顆銀色耳釘的俊俏男人懷抱玫瑰花在馬路上狂奔,風度一概棄之不顧,頭發被風吹得高高立起,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拐角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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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斓的燈火已經在海市鋪開一個新的世界,夜幕被光芒照得像褪色一般。
街上人來人往,總有一瞬間會産生錯覺,無論寂靜還是喧嘩,似乎都陷進了一種永恒不變的節奏裡。
譬如八點鐘的濱海步行路盡頭,熱鬧的酒吧永遠會在這個時候放起躁動的電子樂,推開門,成群結隊,抑或形單影隻,都将被一視同仁地吞噬進音浪之中。
言崇飛終于停下了疾跑,歇在門口大喘氣。他現在抱着玫瑰花滿頭大汗的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那些趁着年輕就恣意揮霍熱情的求愛青年,但是又因為年輕而顯得笨手笨腳,懷裡的玫瑰都險些被風刮秃了枝。
路過他跟前的人都禁不住打量他一眼,可最後都被他“看什麼看沒看過你爹啊”的眼神給吓了回去。
“言哥!”酒吧大門被推開,沖出一個人高馬大的青年,見到言崇飛就跟見到救星似的,立馬熱情伸手——
搶過了玫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