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瞬息,周圍的景象脫幀似的閃爍了一下,環境陡然變換,卡十組所有人都回到了最初的十字路口。
言崇飛和呂明遠緩緩起身,眼前已不是狹窄的大廳走廊,往前幾步與其餘六人在路口中央重逢,衆人面面相觑,盡管虛拟的狼狽模樣都已消失無蹤,可渾身的疲态根本藏不住,完全失去了演練開始前的朝氣。
呂明遠俯身檢查自己腳踝的傷勢,暫時沒有紅腫或淤青的異樣,刺痛感也消退不少,隻是關節活動起來總有一股黏稠的鈍感,不怎麼舒服。
“明遠哥,你還好嗎?”安星主動迎向他,呂明遠不想招惹太多關切,果斷搖了搖頭,言崇飛一門心思都在這兩個後輩身上,沒注意到另一側有人正沖他怒目而視。
“喂,關系戶,”馮一維幹脆直接開口,語氣頗為不爽,“你最後怎麼沒上來?”
言崇飛聞言擡起視線,一不留神掃過了對面的華景昂,他又開始下意識心虛:“我跑不動了不行嗎?”
華景昂起初以為他可能遇到了什麼變故,但此刻的言崇飛毫發無損,呼吸尚且順暢,耳機松垮垮地吊在頸側,不像遭受攻擊的模樣。
稍微琢磨一番,華景昂覺得自己大概明白了什麼,再流轉目光時,注視變成了一種考究,好像很難再掩飾對他的好奇,所有細節都在腦海裡徘徊不散,讓人生出了釋疑的興趣,并且欲罷不能。
言崇飛的回答正好撞在槍口上,馮一維雖然半信半疑,但機會難得,他順勢擺出了醞釀已久的輕蔑笑容,公然嘲道:“兩個小時就菜成這樣了,要是現實生活中真刀真槍幹架,建議你先給自己買好醫保。”
“現實生活?”言崇飛根本不屑于他這種低級的嘴炮攻擊,“反正都是打輸住院、打赢坐牢,建議你也先去公安局給自己留份案底。”
馮一維:“……”
華景昂不自覺揚起嘴角,馮一維突然覺得處境難堪,強撐一副“本少爺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計較”的姿态退出了這番自作自受的較量,将禍水引向了無辜的吃瓜群衆張良朋:“那你小子又是怎麼挂了的?”
張良朋瞬間耷拉下眉眼:“我當時從摩托車後座摔出去之後就挂在不知道哪棟樓外面了,沒過多久遇上三翻,我躲進窗戶裡避了一會兒,再出來的時候,你猜怎麼着?”
馮一維并不想為他捧哏,露出了關愛智障的眼神,張良朋見自己冷場,隻好繼續厚臉皮說:“我遇上了你說的那個大壩!都快爬到牆上來了!我又不敢跟它同歸于盡,隻能試圖飛越它,結果半路就……”
大壩是何等龐大密集的靶盤集群,所到之處基本等同于“此路不通”,除了迂回躲避别無他法,這小子竟然試圖去做征服大壩的空中飛人,跟找死有什麼區别!
馮一維無話可說,一時之間竟不知道張良朋和言崇飛究竟誰更離譜。
周介默默站在旁側,依舊保持不聲不響的低調作派,言崇飛注意到他,忍不住開口問道:“對了,周介,你到底是怎麼摔下去的?”
言崇飛問得不痛不癢,有人的氣場卻驟然縛緊了。
呂明遠在沉寂中小心翼翼直起腰,警惕地望向周介,安星和馬知書回想起那時的場景,都不約而同斂起了呼吸,好似對耳畔疾掠的風聲和失重狀态下的掙紮感同身受。
馮一維和張良朋不清楚事情始末,此刻沒什麼代入感,僅憑多年相處的判斷,馮一維笃定道:“還用問嗎?這姓周的沒有哪一次跑完全程是把氣兒給喘勻了的,沒在半路斷氣就不錯了,還指望他能踩穩步子?”
言崇飛真想原地撬出塊水泥把這家夥的嘴給堵上,但周介對此沒有太大的反應,他自墜落出局之後就提前回到了這裡,休息二十多分鐘,臉色有所和緩,恢複了日常恹恹的狀态,似乎對什麼事都提不起興趣。
這種與外界嚴格保持距離的姿态在華景昂身上也有,但兩人卻是相反的極端。華景昂予人的疏離感是主動且強勢的,帶有明确的目的性,在控制中占據上風,而周介卻總是被動,好像沒有任何索求,隻願随波逐流,才會如此飄忽遊離。
所以,當言崇飛問起這件事,周介反應了好一陣,竟感到恍如隔世:“應該就是太累了,所以沒站穩。”
言崇飛:“……”
呂明遠緊繃的神經瞬間有所松弛,急促的呼吸死死絞在嗓子眼裡,還不敢舒出一口氣來。也許周介說的本就是真相,他應該更坦然一些。
馮一維完美言中,為此洋洋自得,就知道周介這小子不是頂用的料。言崇飛莫名有些不甘心,直覺告訴他,周介雖然體能欠缺,但作戰過程中能看出頭腦清晰、舉止細膩,不像能在關鍵時刻犯糊塗的人。
思來想去,言崇飛決定壯着膽子将目光抛向華景昂——這位大佬并沒有表現出任何願意介入其中的興趣,隻淡淡道:“反正有錄像,下午複盤的時候可以再仔細看看。”
“對啊……”言崇飛經他提醒,想起來還有錄像這回事,不過虛拟裝置裡的畫面呈現靠的是一套智能導播系統,也不知道究竟有沒有恰好捕捉到那時的情況。
安星插不上話,覺得心頭悶悶的,無意中察覺到身邊的呂明遠臉色煞白,不禁擔憂道:“明遠哥,你的臉色怎麼變得這麼差……”
呂明遠倏然一顫,警覺地搪塞過去,殊不知華景昂正在對面投來了一道沉冷的注視。
“滴——”
系統短暫鳴聲,紅區再度推開一格,升起一個裝備收納箱,安星罪孽深重的甩棍和言崇飛的一起,已經規規矩矩躺在裡面,旁邊還有張良朋摔出去的智能槍和馮一維痛失的耳機。
馮一維撿出耳機重新戴上,衆人紛紛将自己的棍和槍放了進去。
空手的刹那,心生怅然。
言崇飛現已完全分不清所有事物的真假,他确信自己實實在在熬過了一場磨人的戰鬥,開的每一槍、揮出的每一棍都無比真實,但當他回神打量的時候,所有痕迹早已不複存在,餘下的隻有一點鮮活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