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擱一陣,卡十組全員仍在原位“待命”,好像某種禮儀強迫症,不完成初次見面的招呼,心裡就過不去。
霜陽在門口站定,于衆目睽睽之下完成了遺忘的打卡操作,周圍僵化的氣息仿佛要将她完全吞噬,她不得不插上一嘴:“你們大家别這麼看着我,怪吓人的。”
“啧,二小姐才吓人呢!”張良朋鬼影似的突然冒了出來,雙手捧着一杯熱水,像呈交聖物般恭恭敬敬遞給霜陽,就差學着奴才模樣跪下伺候,“您來當領隊,我們卡十組何德何能啊!”
言崇飛:“……”
這家夥又開始了。
換作往常,張良朋哈巴狗的毛病一旦發作,後面必定緊跟馮一維的斯巴達式“管教”,然而今天卻相當反常,張良朋的嬉皮笑臉居然撐過了整整一分鐘,直到呂趙霜陽警惕地接過水,仍然無事發生。
言崇飛瞥了一眼靠窗的方向,馮一維規規矩矩站在自己的座位邊,顯得無所适從,目光始終遠遠停留在呂趙霜陽身畔,意外透着一點小心翼翼。
什麼情況?
簡直比初見白娘子的許仙還要腼腆,險些讓人快忘了這家夥的真實面目其實是從小吃炮仗長大的辦公室惡霸!
“差不多得了,”呂趙霜陽作為當事人,也起了滿身雞皮疙瘩,趕緊沖張良朋叫停,持着謙虛的态度解釋說,“我隻是一個實習的新人,領隊的身份也不是正式的。集團目前的安排是讓我們暫時加入各組,便于你們提前适應一下有一個打雜的人在旁邊指手畫腳的生活,待明年一月底的階段測驗結束,上面會再根據最後的情況分配正式領隊。”
張良朋的頸骨瞬間靈活得像彈簧似的,一個勁兒點頭,拼命應和。别說兩個月,就算隻有兩天,能讓呂氏集團的千金大小姐陪着訓練,也算三生有幸了。
在言崇飛看來,領隊的到來卻是一把雙刃劍,一面映刻着對未來的美好憧憬,一面又布滿了令人窒息的壓力。
第二次模拟演練結束之後,他們離階段測驗的命運時刻又近了一步,但依然是前路未蔔。
霜陽按照領隊報道流程開始述職,大部分時間都是自信從容的,唯獨視線掠過華景昂的時候有些緊張。
她自然認識這位偶像級别的人物,所以難免覺得自己廢話連篇,像在班門弄斧。
好在,華景昂一貫待人平和,此刻也一直處于認真聆聽的狀态,與她過去時常遭遇的所謂前輩的不耐煩模樣大不相同,霜陽由此感到寬心不少。
入職發言結束,霜陽的目光微微一掃,對馮一維的存在後知後覺:“是你?”
短短兩個字的問句,外人聽來意味不明,腦海裡頃刻間勾出了千絲萬縷的浮想。
難不成剛才的豪門恩怨還有續集?
衆人的目光非常配合地轉移至馮一維。
“啊?對,是、是我!”馮一維不知何時徹底變成了傻大個,仿佛上半身的神經通路遭遇堵塞,慌亂一擡手,本想指向自己,卻不小心蹭翻了桌上的水杯。
“嘩!”
熱水灑了半面互動屏,馮一維竟還直愣愣地伸手去抹,立馬被燙得發出一聲悶哼。
馬知書眼疾手快往旁邊遞了一包紙,馮一維趕緊連抽一大疊鋪上桌面,努力想掩飾自己的尴尬,霜陽卻皺起眉頭,徑直朝他走去:“怎麼回事?笨死了!”
熟悉的花木香氣撲面而來,不過一呼一吸,人已經近在咫尺,幫他收拾桌上的殘局,絲毫沒有四體不勤、嫌這嫌那的貴人姿态。
馮一維漸漸停下擦拭的動作,略受觸動:“原來你還記得我啊……”
霜陽将浸濕的紙巾團在一起,扔進腳邊的垃圾桶,随意拍了拍手:“我對衣品奇差隻會用大牌LOGO來玩連連看的人,印象都很深刻。”
馮一維:“……”
霎時間,辦公室裡的憋笑聲形成了有高有低的共鳴,再厚的臉皮也擋不住了。
馮一維無言以對,重新直面眼前人,她的打扮似乎都在視網膜上自動打出了對應的名牌和價格标簽,無論是審美還是品質,都對他造成了碾壓式的打擊。
言崇飛難得聽到這麼精彩的對話,不免由衷感歎“一物降一物”是有道理的。
張良朋也暗暗泯滅了良心,笃定得出一個結論:原來這輩子沒見過女人的大有人在。
就在輕松愉悅當頭籠罩的時候,一則公告毫無預兆抵達所有人的郵箱。
“叮。”
系統提示音又輕又薄,卻猶如核/彈一般,瞬間将新人營日積月累的一切都夷為了平地。
——《關于領戰計劃當前培養階段的人員規模調整通知》
“根據第二次模拟演練的數據分析情況……原有将近三分之一的裁人比例将擴大至三分之二,最後總共保留66個升組名額,其餘統一歸為散戶培養模式……”
沒過多久,整座新人營陷入了可怖的死寂,辦公室裡甚至充斥着血液加速流動、心跳瘋狂搏動的微響,不知何時就會搗毀每個人脆弱又麻木的表皮。
像長途旅行中突然遇到一起嚴重的交通事故,後果将危及性命。
這條性命,正是屬于戰士這份職業的。更不必提,還有相當一部分人已經将職業視作了自己的切身性命,并為之要死要活。因此,很大程度上,公告完全可以等同于死亡通知書。
馮一維忽然腿軟,無力癱坐在位子上,周圍也全是一片寂靜。
霜陽早在今天入職之前就已經知曉了這個消息,可眼下面對衆人的反應,她意識到自己的了解還遠遠不夠,呼吸不自覺弱了下來,生怕驚擾到任何人。
華景昂的預感應驗了。
不詳的文字,不詳的未來,他本是局外人,此刻卻依然能深切體會到從郵件裡滲出的窒息。
他第一時間回頭看向身後的言崇飛,視線中央隻剩一個微微發顫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