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燈光越來越亮了。
馮一維獨立坐在中央公園的長階上,手裡的空易拉罐不停被颠來倒去。
這裡是個熱鬧的賞夜勝地,他還在學校念書時就經常跑來公園約人打球、騎車兜風。然而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這些事就全然消失在他的生活之中,記憶裡隻剩下那棟伫立于人海之巅的戰士大廈。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咣!”易拉罐脫離控制,摔了下去。
馮一維沒有任何反應,默默觀望易拉罐一級一級跳落長階,恍神間,竟成了未開封的新瓶,砸在地上發出的是重重的悶響。
然後,有人一腳踩了上去,罐身和封蓋當即扭曲變形,發甜的飲料流了滿地。
“哎喲,你謀殺啊?差點就滑倒了!”
馮一維擡起頭,眼前的環境相當熟悉,那是三年前的卡十組辦公室,一個叫張良朋的新人戰士初來乍到,想要套近乎的心情已經寫得滿臉都是,特地為所有人準備了解暑的飲料,到處派發的模樣像極了超市裡負責試吃活動的銷售。
馮一維當時手賤,不小心拿滑了,易拉罐悲慘地滾落門邊,不巧被進門的張天材一腳終結,這才有了剛才的大呼小叫。
這狗東西就是故意的。
張天材剛嚷嚷完,旁邊就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喽啰們”胡亂起哄,辦公室嘈雜得堪比養雞場。
大概是家裡拆遷花光了畢生的運氣,馮一維覺得自己從戰大苟混到畢業之後一直很倒黴。一來是趕上畢業大年,他的同級個個都是天花闆般的存在,競争慘烈,他原本跟自家老爹信誓旦旦說自己一定不會是倒數,結果卡在了吊車尾的卡十組,因此深受打擊;二來是與他同期進組的人基本都有背景,尤其是張天材,有才确實有才,但缺德也是真的缺德,就因為馮一維拒絕同他們厮混,兩年間一直百般刁難。
最讓馮一維難以忍受的,就是這幫人完全公私不分——張天材時常夥同全組的人在月末考核中給他使絆子,以至于馮一維努力了兩年之久,依然擺脫不了卡十組,甚至還常常掉至淘汰的邊緣。
他多次向管理層反映情況,但都無濟于事,因為作戰過程中的主觀意圖很難判定,惡意阻撓也可以表現得像一種“失誤”,集團沒法草率下定論。
唯一的解決辦法隻有加倍努力,将硬實力提升至無可幹擾的程度,他才可以繼續升組,離開這個鬼地方。
這顯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因為心眼黑的人也在成長,甚至成長得更快。
張天材不比外面那些遊手好閑的二代窩囊廢,他在卡十組的成績排名基本穩居第一,導緻馮一維這兩年一直處在“看不慣他但又幹不掉他”的悲催境地裡。
今天能故意踩爛他的易拉罐,明天就能随意踩扁他整個人生。
馮一維對于“謀殺”的誣陷感到憤怒,可就在此時,張良朋搶先開口說:“就知道材隊喝不慣我這種劣質的廉價飲料,我下次一定帶點上檔次的東西過來孝敬你!”
他嘿嘿傻笑,還順手将一罐新的飲料塞給了馮一維,好像剛才“香消玉殒”的飲料本來就是給張天材的。
馮一維握着手裡沉甸甸的飲料,不覺愣在原地,隻是張良朋谄媚賣笑的模樣難免讓自己這種大腦裡一根鋼筋直通顱頂的人感到有些不适。
後來,這個厚臉皮的新人接二連三替他解圍圓場,馮一維必須承認自己在卡十組的日子好過了許多,尤其是張良朋的出現漸漸轉移了張天材等人的注意力,兩個異父異母的張家人越走越近,沒過多久就打成一片。
馮一維就此成了組裡最像空氣的存在,終于有了自己的閑适空間。
那時候也正值家裡的生意越做越紅火,他那個大嗓門的父親某天醉酒歸家,興沖沖踹開家門,高興得非要将脖子上的大金鍊子往馮一維的腦袋上拴。
馮一維百般嫌棄,跟自家老爹在别墅裡周旋了三百回合,這才得知,原來是馮家得了貴人引薦,可以參加後天在金色海灘大酒店舉辦的、海市規模最大的商界交流晚宴,出席嘉賓包括業内萬衆矚目的呂氏家族。
因此,馮一維生生被醉鬼老爹教育了一整晚,看着美好生活的藍圖在前方徐徐鋪開,他也沒忍住在心中開始期待。
那将成為他的底氣。
晚宴轉眼來臨,馮一維嚴格按照老爹“哪件貴穿哪件”的指示,顧不上岔不岔色、好不好看的問題,異常高調地穿出了門。
他心不在焉耗過一天的訓練,根本無暇顧及張天材那幫人在說什麼、做什麼,獨自沉浸于臆想的光輝世界裡,下班時間一到就直接走人——盡管這個時候辦公室早就空了,他還專門避開戰士大廈周圍的擁堵,去往主廈那頭打車。
就在馮一維路過大廈拐角時,異樣的動靜引起了他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