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哪裡搞錯了?”馬知書在旁替他小聲質問,可轉過頭時,安星卻以從未有過的陌生神情站在身畔,原本流光的視線變得黯淡遊離,一下子無處安放。
不遠處的呂明遠難以置信地盯着名單,簡直以為自己在做夢,可當他轉頭看向周遭湧動的人群,又足夠确信這是真實的世界。
怎麼會……
“怎麼會這樣,莉莉姐?這跟我昨天看到的名單不一樣啊!”霜陽站在林莉的辦公桌前,捧着懷裡的平闆設備,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
林莉還在調試辦公室的投屏設備,見小姑娘可憐兮兮站在面前,不免歎了口氣:“名單都是上面審核之後決定的,如果有疑議,可以遞交重審申請,但恕我直言,除非是某個戰士做過什麼違反紀律規章的事,否則很難更改名單,而且違紀也應當屬于紀律會的管轄範疇,我們沒法插手。”
“可是這也太離譜了吧!卡十組的情況我太清楚了,放着綜合素質好的不留,留下一些莫名其妙的人算是怎麼回事?”霜陽的指尖遊離在“呂明遠”的名字周圍,想了想,還是沒有指名道姓,但她怎麼也想不通留觀人選為何一夜之間就大變樣了。
林莉對強權者慣用的操縱手段或多或少有所了解,她看了一眼卡十組的留觀名單,笑着問:“你這是客觀評價,還是有什麼私人恩怨嗎?”
霜陽心虛了片刻,随即端正态度道:“沒有!公是公,私是私,我不是那種公私不分的人,這份名單決定了那麼多戰士的命運,稍有一個偏差,說不定就會改變一個戰士的人生,所以當然要争得清清楚楚才行!”
林莉輕輕颔首,對她的話表示認可:“那我隻能給個小提示,如果你想知道名單變化的原因,不如先從變化之後的人入手。”
霜陽怔怔地看向手裡的名單,思索着和呂明遠有關的人和事,突然間反應過來,拔腿就跑:“謝謝莉莉姐!”
林莉望着她離去的背影,仿佛看見了初入職場的自己,也曾為了一些“世俗”的事焦頭爛額,不由得生出感慨。此時投屏設備已啟動完畢,她輕輕在平闆上操作了兩下,屏幕當即彈出最新的直播實況畫面。
“觀衆朋友們上午好,無領導集團的新聞發布會馬上就要開始了,今天将向公衆彙報近期的重要動向,其中包括之前備受矚目的新人戰士選拔活動,也就是‘領戰計劃’的相關進展……”
走廊上的人群逐漸分散開來,沒有晉級的戰士将搬離辦公室。如果願意繼續留在集團,則需要前往二樓散戶訓練場,不願堅持的,直接去主廈人事部辦理離職即可。
馮一維還賴在走廊上沒走,他看到了卡十組的留觀名單,頓時感到比吃了蒼蠅還惡心。
不巧的是,呂明遠正從他背後走過,想要回辦公室休息,馮一維轉過身,毫不留情地嘲諷道:“平時裝卑微裝得跟真的似的,原來背後有門道啊!”
呂明遠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想說什麼?”
馮一維嗤道:“我哪裡敢跟關系戶說話!”
言崇飛和華景昂剛回到辦公室門口,恰好撞見兩人劍拔弩張,呂明遠瞥見有人靠近,立馬又不服氣地怼了回去:“這裡的關系戶多了去了,你咬得完麼?”
馮一維臉色拉得鐵青,呂明遠說完便理直氣壯進了門,豈料第一眼就看見了位置離門最近的安星,兩人的目光在擦過的刹那就互相避開了。
安星顯然聽到了門外的對話,但他此刻隻是默默低頭收拾東西,一聲沒吭,呂明遠也沒敢和他搭話,徑直走過安星身畔回到旁邊的座位。
“真是晦氣……”馮一維還在門外罵罵咧咧。
言崇飛暫時停下回程的腳步,對馮一維使了個眼色:“少說點話吧你,這事兒還得等二小姐回來問問。”
“不用問也知道,都跟周介那家夥一起提名了,還不明顯嗎?”馮一維的指向很明顯。
言崇飛對此有些印象,之前和張良朋閑聊的時候曾經提起過,周介也是卡十組有名的“釘子戶”,不管什麼成績都能留下來,他自己也承認了在集團有個靠山,關系戶身份是鐵打的。
言崇飛對這些烏七八糟的人情黑幕向來都是敬而遠之,但人在江湖飄,免不了要惹一身的味兒,他又看向華景昂:“你有什麼想法嗎?”
華景昂似乎早就厭倦了這種爛事,習慣性皺起眉頭:“我母親在體系這麼多年一直都忙于肅清各種毒瘤,按理來說,上面手髒得這麼明顯的人應該已經不多了,這次的事,估計又跟鞏固派那群守舊的老古董脫不了幹系。”
“鞏固派?”言崇飛立馬想到論壇裡的八卦貼,居然還真有這回事!
“就是張天材他爸所在的利益團體。”華景昂言簡意赅道出關鍵人物。
身為老油條的馮一維最能體會華景昂的意思:“之前本來還盼着孟博士那邊的人能壓一壓老家夥們的風頭,結果人家博士近年來醉心科研,連面都很少露了,現在就指望易總能争口氣了……”
華景昂侃道:“沒想到你膽子挺大,在走廊上也敢談論這些事。”
馮一維心一緊:“這、這不是有師哥你在嘛!鄒闖要是來抓我,師哥肯定會救我吧?”
“要是來抓我就好了……”華景昂輕描淡寫開了個玩笑,言崇飛卻聽得有些不安。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
霜陽背倚着頂樓隔音房的門,反複撥打同一個号碼,接連無果後她換了一個奪命連環call的對象,又嘗試了好幾次,終于接通了。
“哎喲姑奶奶,我這邊忙着呢,什麼事那麼着急?”聽筒裡傳來呂趙嘉述無奈的語氣。
“老頭子不接我電話,隻能來找你了啊!”霜陽正在氣頭上。
“你是真的想讓他把你拉黑啊?”
“我不管,我要找他問個事,告訴我人在哪兒?”
嘉述垂眸看了看手表:“這個點應該去和人打球了吧,聽說還是從無領導集團過來的,你是想問這個嗎?……喂?喂?你在聽嗎?”
嘴上說着讨厭集團,今天居然還能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一切不言而喻。
霜陽出神地盯着隔音房的一個死角,似乎已經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一筆買賣換一樁人情,确實是她那個道德邏輯已經完全崩壞的親爹做得出來的事。
隻是,她現在能做什麼呢?
她意識到自己處在了兩難的境地,一邊對于強勢者,她是幼稚可笑和無理取鬧,一邊對于弱勢者,她生在特權,長在特權,就算她自己講公道,可背後的特權帶給别人的傷害已經造成了,她沒辦法撇得幹幹淨淨。
更重要的是,她确認了交換背後那份畸形的偏愛。
就算畸形,也從不屬于她。
霜陽翻出自己撰寫的報告,忽然感到自己的努力一文不值,幾滴晶瑩陡然滑落,一點一點侵染了手機屏幕。
隔音間很快隻剩下低低的啜泣聲,外面誰也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