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實是個念舊的人,以前很多東西都不舍得扔,總以為留着自有用處,可事實證明,是他多慮了。
就像他曾經以為自己可以獨自扛過所有不與人說的秘密,最終卻是潰敗得不像樣子,要不是輕微發洩一通,不會久違地喘上一口新鮮氣。
考慮這件事,本身就是一種自我設限。
華景昂沒再猶豫,将東西打包搬去樓下的回收站。盡管這片高檔小區的隐私安全做得不錯,廢品都有專門的團隊打理,但他在丢棄之前還是習慣性做了保護處理,将可辨認的信息都破壞掉了。
然後,華景昂像往常那樣戴好帽子口罩,裹緊厚外套,全副武裝去海邊逛了一圈。
信步在外的感覺格外惬意,工作日的海邊人煙寥寥,他可以随意打量眼前的世界,沒有人會在意他,他也不用在意任何人。
等散步結束,他已經走到了繁華的濱海路商業圈附近。今天風勢不算太大,但華景昂仍然覺得整個人都冷冰冰的,便就近去到一家老牌面館點了碗熱湯面。
蒸騰的霧氣撲面而來,耳畔都是其他食客的交談寒暄,店主時不時吆喝兩聲,牆上的電視機還播放着最近熱播的懸疑劇《信仰VI》,熱鬧得不太真實。
等等……信仰竟然已經出到第六部了?
華景昂頓時有種時空錯亂的感覺,他依稀記得初中的時候追過第一部,起因是特英局參與了劇組背後的顧問工作,父親還和影帝男主合過影。那時候的故事是,主角不問晨昏,一心籌謀複仇大業,遊走在黑白之間,結局卻是開放式的,大概是為了續集作準備。
如今扮演主角的男明星已經比記憶中的模樣老了許多,盡顯成熟的韻味,也不知道故事發展到哪一步了——還在漫漫長夜中堅持?抑或早就放棄複仇,開始了一段新的人生?
但值得慶幸的是,轉眼間過去十幾年,這些被淡忘的回憶還在另一個生活軌道裡安然發展着。
這讓華景昂由衷寬慰,就像手裡緊緊牽着什麼,從未落空。
午飯後,他繼續在鄰近的公園裡散心,順便圍觀了一場中學生的躲避球練習賽。學生們穿着的校服已經透露出他們作戰特長生的身份,華景昂并沒有刻意回避,倒是頗有耐心地看完了全程,臨走時竟還有些懷念。
一切變了,又好像沒變。
等他在外随意走走停停,終于繞回自家樓下時,晚霞已經在天際淺淺暈染開來。
華景昂的餘光瞥見角落裡的住戶信箱,不由得停住腳步。仔細一想,母親好像訂過一些雜志期刊,但她在家的時間屈指可數,想來也沒時間去拿。
打開信箱的刹那,山崩般倒塌而出的紙質讀物印證了他的想法。
華景昂有條不紊整理在懷,閑來随手翻開一本行業專刊——
“對話技術\'實幹家\'孟文彬:能量守恒,代價與回報同理”
華景昂看見“代價”二字,眼裡的光陡然冷卻下來,很快合上了專刊,默默做了一番心理建設,不讓情緒太過敏感。
緊接着,他又在專刊封面的邊緣處發現幾個像是印刷錯誤的灰字:“保持憤怒,是為人的最後尊嚴。”
背後也印有:“仇恨不會愈合,世上所有的寬恕都是自我麻痹。”
華景昂的目光覆過一層暗色,睫毛在專注中簌簌發顫,他不放心地檢查了專刊的其他位置,在書脊底部看見了同樣生硬的印刷字體,寫着“YR”兩個字母,字迹淡得幾乎快認不出來。
什麼意思?
華景昂再翻開專刊的目錄,發現裡面有一章是對業内知名記者的采訪,标題正是“保持憤怒”那句話。按照對應頁碼翻了幾個段落,采訪記錄裡也确實出現了仇恨的相關描述,不過是熱血青年針砭時弊的話罷了。
果然還是印刷時的誤操作麼……
華景昂重新端詳書脊上的字母,其實跟普通的底紋裝飾也沒什麼差别,他不再繼續耽擱,随即關上信箱,打算先将這些東西抱回家再研究。
暮色溫柔擦過住宅樓的棱角,落在門外的地磚上,照出一地分明的斜影。
華景昂堪堪走出幾步,恍然意識到一天竟是如此短暫,等天色徹底黯淡下來,這場白日閑遊的夢似乎就會醒來。
隻是還沒來得及躊躇不舍,下一秒就聽見——
“喂,你怎麼跑出來啦?”
華景昂詫異地回身張望。
言崇飛手裡拎着大包小包,就站在不遠處,身後是霞光鋪開的天空畫布,勾勒出了沉斂的高樓輪廓線,轉眼幾隻麻雀撲棱棱飛離樓頂,濃縮成細小的黑點,直至消失不見,而視野裡唯一清晰的隻有他。
也許,白日裡的夢現在才開始。
華景昂停在門口,一動不動地凝望。
言崇飛趕緊三步并作兩步跑上前來:“怎麼叫你都沒反應?”
華景昂的視線牢牢将他攫住,反倒讓言崇飛開始懷疑自己哪裡有問題。
兩人意味不明地彼此對視,言崇飛突然有些不好意思,隻好話鋒一轉,沖華景昂樂道:“對了,你知道你剛才的背影特别像什麼嗎?”
“特别像外面牽狗遛彎的老大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