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語言本就可以是模棱兩可的，正因為有了遊離的空間，人們的情感才能夠在其中自由流通，賦生或者賦死。

所以，他想聽的不是這些言之鑿鑿的理由。

就在心緒起伏的時候，敏感的神經仿佛警鈴大作，不過刹那，體内就像有成千上百的機械鬧鐘在彈跳，從頭皮到心髒，震得華景昂頭腦發暈，眼前猛地黑了一下！

“嘶……”華景昂費力撐起發重的額頭。

“華景昂？你怎麼了？”言崇飛趕緊伸手扶他就近坐下，慌張得像是看見紅綠燈倒計時隻剩一秒，“你、你别吓我！”

華景昂埋着頭，擡起手用力按壓着額頭，然後是太陽穴周圍，恨不得揉得開裂，卻始終找不到痛苦的源頭，神情越發掙紮。

言崇飛的腦子裡飛快閃過華景昂的診斷書和各種亂七八糟的知識，他幾乎要跪在地上，努力擡手把住華景昂的肩膀：“你先閉上眼睛，什麼都不要想，再深呼吸！”

震蕩持續折磨了好幾分鐘，好不容易消退，華景昂顯得更為疲乏，言崇飛接來一杯熱水遞給他，憂慮之餘，眉眼間還透出了幾分凜冽。

“跟你說什麼來着，靠精神勝利法是沒用的，你這麼快就忘了你發燒的事了？”

華景昂無力地喝了口水，也沒有反駁什麼：“公開賽總是要面對的。”

“本來這事就跟你沒有關系，也不知道為什麼非得過來逞這個強……你氣死我算了！”言崇飛禁不住罵罵咧咧，卻又比任何人都清楚，華景昂要是做什麼事，就一定有他的考量，絕對沒有靠自我折磨來感動自己的嗜好。

華景昂将水杯擱回桌上：“那正好，生氣也扯平了。”

言崇飛：“……”

記仇也不帶這麼斤斤計較的！

“依我看，既然隊伍已經組起來了，現在再勸你跑路也不合适，你從今天開始安安心心當個吉祥物得了，訓練的事就别跟着摻和了。”言崇飛起身拍了拍褲腿上的灰，絲毫沒留商量的餘地。

“好吧。”華景昂微微擡起下颌，仰角注視着他，仿佛回到了之前在訓練室冰敷時的情形：“關于你剛才說的那些，我先記下了，改天會找機會讨回來的——”

“用我的方式。”

言崇飛剛要松懈下來立馬又繃緊了心弦，可也僅限于此。

兩人暫時得以回到正常的相處狀态。

倘若真要翻舊帳，他們鬧别扭其實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但每次總能在一方坦蕩的發聲之後順利化幹戈為玉帛。這一次卻有所不同，他和華景昂似乎都對某些東西耿耿于懷，以至于誰也不敢大方訴諸于口。

即便如此，他們也依然懷着一種必須要解決問題的使命感，拼命琢磨彼此，就像在做一道深奧晦澀的難題。

言崇飛日常訓練，華景昂就在旁邊默默看着，兩人的目光時不時偏向對方——如果恰好被逮個正着，就會在訓練結束後此地無銀三百兩地編出鬼話聊上幾句，然後各幹各的，陷入詭異的沉默；如果發現對方很長一段時間都在專注于别的事，則又難掩心口的煩悶，整個人都有點提不起興緻。

隻有旁人在場，尤其是卡十組衆人共處一室叽叽喳喳的時候，他們兩個才會短暫卸下包袱，熟稔地插科打诨，時不時進行專業上的理性探讨。

一旦落單，原形畢露。

如此這般過了一天一夜，就已經引起了部分有心人的警覺。

“言隊，你是不是又跟華隊吵架了？”霜陽坐在馮一維的桌上邊吃東西邊鼓着腮幫子問，完全忘了首富千金的形象管理。

言崇飛剛練完超動态地圖，正頭昏腦脹坐在位子上休息，聽完她的話更暈了：“什麼叫又？你們從哪兒看出來的？”

“我今早遇到小安安了，他說昨晚看到華隊早退，他上去聊了幾句，問起你的時候華隊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而且昨天在器械訓練室外面，我看見華隊臉色不太好，你之後訓練也魂不守舍的，就跟我哥失戀時候心神不甯的樣子特别像……呃，當然不是說你倆失戀了，就是那個感覺很相似，你能體會吧？”

言崇飛：“……”

不會類比就不要比了。

“這一看就不正常啊！是吧，介子哥？”霜陽一扭頭，順帶将周介拉入糾紛。自從周介病假歸來，和其他成員的關系也莫名親近了不少，就像久别重逢倍感珍重似的，霜陽理所應當叫起了新昵稱。

周介還在溫習虛拟地圖的知識，冷不防被點名，擡頭看了言崇飛一眼，非常敷衍地“嗯”了一聲。

言崇飛頓時無言以對，被一眼看穿的窘迫感着實不好受，他立馬沒皮沒臉報複起來：“哎哎，我想起來馮一維剛把腳搭在桌上了，你坐下之前擦了沒？”

“不早說！”霜陽當即靈活地跳了下來。

辦公室裡很快響起某位缺德隊長小人得志的笑聲，靠近門口的呂明遠下意識停住了腳步。

訓練的斑斑細汗還黏在他發皺的眉間，呂明遠對自己的“陰霾”體質相當有自知之明，一切歡聲笑語一定會在他出現之後戛然而止，所以他沒法就這樣若無其事地闖入一個存在着呂家人又無比其樂融融的世界。

呂明遠駐足于走廊，思索是否要回到訓練室打發時間，目光不幸地一掃，發現張天材不知何時站在樓梯間，正對他笑盈盈地招手。

呂明遠覺得荒謬極了，有了這樣的對比，他竟然一下子覺得還是回到辦公室比較舒心。

邁出步子的那刻，他卻被迫轉向了樓梯間，因為張天材緊接着朝他亮出手機屏幕，上面是他和母親鐘惠還有呂董事長“一家三口”的合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