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根本沒有什麼璀璨燈火,正對的隻有暗夜裡尖聳入雲的戰士大廈。
張多富說出這樣的話,還冠以“易總”的稱呼,顯然是來者不善。
果然,張多富下一秒就對着證書大肆感慨起來:“沒想到你來集團已經十多年了,這個‘新’字也該換成‘老’字了,不知道俞董事長當初給你簽名的時候,有沒有想過——”
“今天的你能幹出這種事來!”張多富突然間大聲喝斥,将證書用力扔到了易丞腳下!
脆弱的紙張在地上姿态狼狽,輕易就能被人踐踏,易丞愣在原地,瞳孔隐隐顫動,眼前逐漸失去了光澤。
張多富死死盯着他:“别以為你們市場部和公關部聯手就可以混淆視聽,你在背後搞的所有小動作,董事會要查你都是輕而易舉!好一個連環襲擊!做局做到這個份兒上,你是要拉着集團一起完蛋嗎!”
易丞并不指望暗中策劃襲擊的事可以瞞天過海,尤其是對張多富這麼精明的人,他沒有反駁什麼,緩緩俯下身子,将證書拾起,小心翼翼折回原狀。
張多富還沒撒完氣:“你知不知道,俞董事長親自給我打電話,說是連環襲擊的案子已經驚動特英局了!我之前叮囑的全都白費!”
易丞将證書輕輕放在一旁的辦公桌上,終于開了口:“張董,凡事都有輕重緩急吧?市場部現在的首要任務顯然是要壓下呂氏千金遇襲的風波,緩和呂家與集團之間的關系,保住集團名譽,以便公開賽的推進。走到連環襲擊這一步,也是迫不得已,雖然動靜确實大了點,但至少目前輿情已經完全處在集團的控制之下,就算體系那邊知曉了,又能影響我們什麼呢?”
“你是真蠢還是在跟我演戲?”張多富叉着腰步步逼近,“我都能查到的事,你以為特英局查不到?要是被他們知道你私自雇兇傷人,你一帆風順的成功人生就到此為止了!怎麼,山珍海味吃膩了,想改吃牢飯了?”
“哈哈哈……”易丞忽然突兀地笑了起來,張多富望着他稍顯詫異。
“私自?”易丞一字一頓,“這個詞多少有些冤枉了。”
“張董,别忘了你在金色海灘說過的話,所有事交給我,由我全權負責。我迄今為止的每一步都是按照你的吩咐來走的,以最小的代價,讓輿情以最快的速度瓦解轉向,連呂家人我都親自去懇求挽留了,現在目的達成,就因為什麼行動都還沒有的特英局,就要撇下我不管,過河拆橋了?”
張多富虛起眸子:“你還背着我聯系了呂家人?”
“我不過是去點頭哈腰了幾分鐘而已,全靠張董您,之前給他們的好處足夠有份量,才讓呂氏夫婦直到現在都忍住沒有翻臉……”
張多富瞬間提高了警惕,像在刀刃上呼吸。
易丞繼續強勢道:“當然,我也不知道好處具體是什麼,但現在體系内公開透明的大項目就那些,看起來應該不夠呂家人塞牙縫。如果是别的什麼秘密好處,想必在不合法、不合規這件事上,張董應該比我更有經驗,也更有手段。”
“你什麼意思?”張多富按捺住内心的波瀾,緊咬着後槽牙。
易丞取走辦公桌上的平闆設備,打開了戰士名錄:“放心,我早就想過退路了,找的那些打手都是您兒子的熟人……不對,準确來說都是張家的熟人,憑張董您的本事,處理起來很容易的。”
易丞很快亮出一個戰士的檔案:“這個,應該是令郎的發小吧?自從前幾年一次升組考核中,以某種不可抗力輸給了令郎,就一直一蹶不振,以至于這麼多年,始終隻是誰也瞧不起的散戶戰士。”
又滑出一張熟悉的面孔。
“這個小年輕叫蔣友,認識麼?跟令郎在同一組,關系一直挺好的,不過最近好像不怎麼好,身上總是很多傷,也不知道是被誰給打的。”
再滑出一個。
“說起暴力,當然也少不了這個孩子。張董或許不認識,但他的堂哥你應該還有印象,就是七年前憑一己之力讓新人營全樓裝上鋼化玻璃的那位受害者,當時躲在背後的施暴家庭好像是張家的哪個生意夥伴吧……”
“住口!别再說了!”
一樁樁,一件件,張多富感到冷蛇窒息地纏上了喉嚨,恨不得撲過去将平闆摔得粉碎,但礙于身份和場合,他一忍再忍:“這些……短時間内絕不可能……什麼退路,呸!這根本就是你自己的退路!你早就在調查張家!”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這很公平。”
易丞忽然又輕巧地轉了話鋒:“哦對,讓我住口也來不及了,紀律會的鄒闖會長不知道從哪裡發現了破綻,不久前才找我對質了一番,我實在是不敢得罪有體系勢力撐腰的人,隻能将這些打手名單交出去了。”
火上澆油的刹那,張多富怒不可遏,上手狠狠拽住了易丞的衣領:“好啊,你藏不住狐狸尾巴了?你當初來市場部就是為了這一天吧!你果然就是孟文彬派來的奸細!走狗!革新派想上位?門兒都沒有!”
易丞倏然間被刺痛了什麼,克制不住将他用力推開,張多富從煙酒應酬裡泡出來的笨拙身軀,輕易就失去了重心,撞向辦公桌,擡頭的臉色十分僵硬,似乎沒想到易丞有膽量還手。
辦公室的大門依然緊鎖,四面八方漸漸成了無處可逃的囚籠。
“憑什麼?我看起來那麼沒有主動權?一天是上下級,就要一輩子都上不如人嗎!”
易丞自顧自斥道,張多富聽得雲裡霧裡,不免有些惶恐。
易丞繼續繃着臉:“張多富,我任勞任怨在你手底下辦事,你不要得寸進尺!什麼革新派不革新派,我對市場部做的已經足夠多了,但你要是在董事的位置上坐不安生,不如趁早退位讓賢!”
冰涼的海風從雙子塔間嚣叫而過,玻璃止不住聳動震顫,夜空卻始終平靜無波,仿佛任何撕裂的東西都可以被暗色粗糙彌合。
當晚,張多富一個人站在漆黑的陽台上,目光幽然。隻聽“咔哒”的聲響,身後傳來開門的動靜,緊接着,燈亮了。
“我去!”張天材開燈後望見陽台上的人影,險些一秒酒醒,“爸,你大半夜不開燈待在那裡幹什麼?吓死人了!”
張多富遠遠凝視:“你又去跟那幫狐朋狗友喝酒了?”
“最後玩玩嘛,集團現在這麼亂,明天又得回公司了,真煩人……”張天材被自己身上的酒氣熏得夠嗆,打了個懶洋洋的哈欠,搖搖晃晃準備上樓休息。
“材啊——”張多富欲言又止。
“嗯?”張天材難得沒有聽見連名帶姓的喊法,覺得新奇。
張多富頓了頓,隻是說:“少跟那些人厮混,抽空去國外陪陪你媽。”
張天材咧着嘴笑:“行啊,等我解決完公開賽的麻煩就請個年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