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幾天又忙工作去了，有個什麼年度慶典活動，聽說好多明星都去，給她激動壞了，攔都攔不住。你說别人風光在上，她們不過是甲方叫去裝飾場面的工具人，有什麼必要？”邵輕志獨自坐在沙發上碎碎念。

“人家蕊姐這叫愛崗敬業，把握每一個亮相機會……”言崇飛的話戛然而止，原因在于他轉頭看見茶幾上擺好的一個空酒杯，另一個酒杯在邵輕志手裡，搖搖晃晃又是半杯下肚。

“是是是，你們都是事業型人才，就我一個無業遊民，整天遊手好閑。”邵輕志繼續往杯子裡倒酒。

“你正式離職了？”言崇飛聽出了貓膩，去到邵輕志身邊坐下。

邵輕志無言地點了點頭，他年後如願以償得到一大筆豐厚的年終獎，工作也基本交接完畢，與呂氏集團的緣分算是畫上完美的句号。

“那你還愁眉苦臉的幹什麼？”言崇飛識趣地端起空酒杯，卻隻倒了少許，邵輕志見了立馬嚷嚷起來：“哎哎，這麼點打發誰呢？”

言崇飛理直氣壯地耍賴皮：“本來我上班應該滴酒不沾，喝一口已經仁至義盡了，你少道德綁架我啊。”

邵輕志氣得沒邊，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以前怎麼沒發現你是個工作狂？”

言崇飛笑着和他碰杯，一口幹了，起身要走，邵輕志又叫住他：“言哥，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我？”

酒精仿佛一秒沖上頭頂，言崇飛眼前陡然一晃，稍顯僵硬地回過頭：“啊？”

邵輕志将酒杯放下，杯底落在茶幾面上發出“噔”的一聲脆響。

僅是這樣一個無聲的動作，兄弟倆十幾年的默契就像訪客的門鈴，在心裡長響，你知我知。

言崇飛重新坐了回來，他其實想過坦白無領導集團的事，但他實在沒有自信，可以很好平衡邵輕志和集團之間的關系。于是一拖再拖，至少要在解決公開賽這個麻煩之後，再負荊請罪。

“對不起，邵子，我現在還沒有處理好所有的事，暫時不能告訴你。”言崇飛認真解釋。

邵輕志擰起眉頭：“你以為你不說，我就什麼都不知道？”

言崇飛略顯惶恐地擡起視線：“你知道了？”

邵輕志越想越火大：“言崇飛，你能不能改改凡事都隻想靠自己的臭毛病？明明這件事我也有份，你憑什麼把我排除在外？”

“什麼叫我把你排除在外？”言崇飛也上了頭，“決定擺脫一切，恨不得把關系斬得幹幹淨淨的人，不是你嗎？”

“我什麼時候說過要斷得一幹二淨了？”邵輕志登時拔高音量，“我隻是不想再回頭看了！但這不代表我就要撒手不管，把爛攤子全都丢給你，那樣我還是人嗎！”

言崇飛牢牢凝視，語氣忽又沉了下去：“沒有這個必要。”

“什麼意思？”邵輕志有些坐不住了。

“這不是什麼人多力量大的事，輸不起的人是我，所以讓我一個人去試錯就可以了，不管最後結果是好是壞，我不會再有遺憾，但你本來就放下了，現在又是有家庭的人，就算不考慮你自己，也該想想蕊姐……”

“什麼輸得起輸不起的！你以為大曾的死就你一個人耿耿于懷嗎！我也是不想看見奶奶繼續活在謊言之中，才甯願早點認清現實，長痛不如短痛！可是現在呢！”

言崇飛倏地大腦短路，意識到兩人似乎不在同一頻道：“奶奶？等等……你去養老院了？”

邵輕志“哼”了一聲：“我要再不去，都不知道養老院變幾回天了！小蝴蝶轉到市北福利院，你一聲不吭，奶奶開始懷疑大曾的下落，你也一聲不吭，你他媽真行啊言崇飛！天塌下來砸到你是不是都不會叫一聲！”

言崇飛的硬氣瞬間煙消雲散，所有暴風雨前的心理建設都原模原樣收了回去，服軟地笑了笑：“哦，這不是看你太忙了，還沒來得及跟你說嘛！”

“媽的，害得老子今天在養老院碰了一鼻子灰，差點讓奶奶趕出去了！”邵輕志氣不打一處來，隻能用喝酒來發洩。

“行行行，我自罰三杯，”言崇飛趕緊發揚能屈能伸的精神，巧妙帶起話題，“到底怎麼回事？”

“我今天去養老院看望奶奶，想着在走之前重新和和氣氣道個别，沒想到奶奶一露面就沒給我好臉色，還說在你交代大曾下落之前，我倆都少去看她，她沒心情招待，所以我沒待多久就走了，壓根不敢提離開海市的事，小蝴蝶轉院也是臨走前順口問了别人一句才知道的。”

曾英老太太一向是風裡來雨裡去的烈性子，這也是邵言二人多年來遲遲開不了口的一大顧慮。

言崇飛完全理解曾奶奶的心情，不由得歎道：“早知道會變成這樣，當初還不如一見面就全部交代清楚，奶奶要殺要剮都随她，也省了這十年的相處，倒還讓奶奶為難了。”

“省省吧！”邵輕志捏緊杯口，“那時候體系盯我們盯得那麼嚴，生怕我們洩密，做出對他們不利的事，就算我們倆想死也不能拉上老人家吧！”

言崇飛目光一寒，隻聽邵輕志又說：“這世道就是欺軟怕硬，誰讓我倆勢單力薄，要是大家都還活着……”

兄弟二人同時怔了怔，連邵輕志自己都沒想到時至今日他還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但已然脫口而出，他不想停得那麼窩囊：“要是大家都還活着，哪怕能多一個人活着……也總比兩個人的辦法多吧……”

言崇飛知道他有些醉了，眼底都噙着一點淚光，于是伸手搭在邵輕志肩上，彼此靜靜倚靠，好像一呼一吸就有十幾年的光陰晃過去了。

“阿淵還能醒過來嗎？”

“不知道。”

“你他媽倒是多喝點啊……”

“少來。”

榮耀醫院裡，微弱的月光像朦胧的霧氣籠罩在病房窗台，沉睡的人仍舊沉睡，體征數據平穩得如同深山古潭。

隻是在某個寂靜的時刻，蒼白的眼皮輕微動了一下，無人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