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的窗簾遮擋得嚴嚴實實,各處沒有什麼擺設,除了牆壁就隻剩站得筆直的人,個個面如死灰。
“我的同伴呢?”
無人應和,輸液袋懸在上方,一滴一滴的冰涼,緩緩淌進手背。
方夏重複了自己的問題:“我的同伴呢?”
“很遺憾,你們的結業考核失敗,并且由于意外觸發連環爆炸,導緻考場崩毀嚴重……目前除了你,隻剩兩位戰士安全存活,還有一……”
“我們沒有失敗!”方夏怒發,差點扯動輸液的軟管。
“我們已經訓練六年了!所有的技巧我們都爛熟于心!明明是場地的問題!都是你們!你們……呃……”方夏牽動傷處,吃痛一聲。
“你、你先冷靜一點!”他們安慰得不痛不癢。
就在這時,另一個看似年長的管事者闖進病房,一下子蓋過所有唯唯諾諾,嚴肅道:“沒有人在指責你們,出現這種意外,也是我們不願意見到的,但事已至此,培訓計劃已經徹底失敗,狼狽的我們已經沒法将你們送向市場,對于犧牲的那些戰士,還有幸存的你們,我們一定竭盡全力補償……”
一字字,一句句,明裡暗裡的告誡和脅迫。他們要想重新開始正常生活,拿到豐厚的撫恤金,必須答應永遠保守他們曾經參與過戰士培訓的秘密,前塵往事,一并作廢。
“最先承諾的人是你們,召集我們的人也是你們,現在害得我們一無所有的人還是你們!用完就想扔掉,天底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方夏幾乎是咬牙切齒。
管事者始終面不改色:“你可以拒絕,可是這樣的話你就會進入體系的黑名單,不僅拿不到錢,還會被行業内所有作戰比賽的系統拉黑,更沒辦法用合規的身份信息離開海市,我們會對你的生活進行全方位監視,防止你洩露機密,你想好了?”
瘋了,瘋了。
“威脅我?”方夏簡直歎為觀止,區區一方集團勢力,也可以将一個人封鎖到這種程度?
“你們的履曆已經有六年的空白,這些空白足以讓你們和外面的社會脫節,或許你們還不知道,被社會抛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等你們出去之後了解到體系的背景,就會明白集團提出這些條件并不是說着玩的,而且不管你們通過什麼渠道申訴反抗,都隻會石沉大海。你還這麼年輕,沒必要為難自己,你的同伴都已經答應了,你何必再掙紮?”
隻一瞬,方夏感到耳鳴似的:“你說什麼?”
管事者特地在手機上确認了一下:“你的那兩位同伴,邵輕志和言崇飛,剛剛已經接受了集團的補償方案,他們甚至還主動提了一些福利條件……”
“不可能!”方夏下意識否定。
整整六年,對于年輕的他們來說,已經接近現有人生的三分之一。
既然三分之一的生命,都是大家一起度過的,朝夕相處這麼久,她自然再清楚不過。
“……就算邵子那家夥有時候容易軟弱,但言哥是絕對不可能妥協的,絕對不會!”十年後,方夏仍然笃定這一點。
言崇飛僵在那裡,有一行清淚無聲地從右眼滴落,似乎終于明白了什麼。
方夏擡起落寞的目光:“當時我一個字也不信,那人就說你們在鏡像雙子塔附近,于是我當場決定去找你們,出了門才發現,外面正下着大暴雨——”
病房裡的安靜都是遮掩的假象,漫天水霧像蔓延的毒氣,暴烈的雨水瘋狂撞擊破碎,才是她第一次見到這座城市的模樣。
穿着病号服的她無所适從。
轉眼間,集團的車子開了過來,竟然願意主動送她一程,方夏在同意上車的刹那,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
暴雨沖刷着高樓大廈,行人在密集的雨幕裡仿若鬼魅。方夏提心吊膽了一路,最後還是看到了她熟悉的身影。
兩個頹敗的人,坐在濕漉漉的台階上,垂頭喪氣。
背後是集團的人在來回确認溝通,而在他們背後更遠的地方,是磅礴大雨裡傲然屹立的鏡像雙子塔,巋然不動。
方夏沒有再下車靠近,反正喪家之犬的聚會已經不需要那麼熱鬧了。
“……說來我也真是可笑,竟然那麼自以為是地相信你們。”方夏短暫歎出一聲,像是在說一件陳舊的糗事。
不是的。
不是這樣。
言崇飛哽住不言,可不管他怎麼拆解當初的苦衷,都不過是為了讓自己心安的借口。
那時的他們,無能狂怒沒用,搖尾乞憐也沒用,除了改變頑固的自己,什麼也改變不了。
言崇飛頓了頓,依然很在意:“既然後面發生過那麼多事,集團為什麼要騙我們說你死了?”
方夏重新凝視他:“無領導集團難道會樂意看到我們幾個危險分子抱團取暖嗎?”
言崇飛啞然。
“我最後雖然拒絕了補償條件,但也沒有再打算和他們這種表裡不一的蠻橫勢力進行無謂的對抗,我可以保守秘密,暫時主動消失,就當我已經死了,說不說都一樣。”
言崇飛忽然激動道:“可是死從來不是那麼容易接受的事!”
方夏一怔,緩緩睜大眼眸,片刻後,淡淡的悲哀浮了上來。
“言崇飛,别忘了你今天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當我死了還能勉強給你留一份舊識的情誼,現在都活着,卻是實實在在身處兩個對立的陣營,不管是十年前還是十年後,你都是叛徒,這才是你需要接受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