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溯——
“呼……”
“呼……”
眼睛裡一圈圈日暈不斷膨脹,晃得人快神志不清。
烈日灼烤下,小崇飛感到強烈的失重感從後腦勺滋了出來,一路蔓延至四肢,他越來越控制不住手腳,連世界都像毛玻璃似的變花了。
終點……終點到了嗎?
耳邊的風聲漸漸喧嚣,一下子糊過了周圍的呼喊,他看不清也聽不見,隻是憑借某種慣性,往前傾了一點氣力。
然後,毫不意外倒在地上。
頭很重,地很燙,瀕死感梗在喉嚨處,那種感覺就算過了十幾年,回想起來也會讓人生理性發顫。
戰士的一生會有無數的長途拉練,但像自己這樣次次苟延殘喘的實在不多見。
尤其在小崇飛擡起頭來,發現離終點隻有一步之遙,而所有人都已圍攏過來,用一種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吊車尾的狼狽模樣。
小崇飛默默閉上眼睛。
他早就習慣了。
日落後,入夜的涼氣蔓延了整個訓練場——山林間一塊新砌的水泥地,像不倫不類的灰色補丁,與周圍的原生環境格格不入。
小崇飛獨自在訓練場門口的石梯上罰站。
這裡的管事者非常熱衷于在台階上罰人,因為階梯橫面很窄,受罰者必須保持注意力集中,否則一個恍神,很可能就會歪掉重心摔下去,階梯的坡度也能增加發力難度,大部分動作都比在平地上費勁多了。
緊繃的腿部肌肉已經完全僵住,小崇飛不得不拼命忍耐。忽然,一陣濃郁的肉香鑽進了鼻尖,肚子立馬不争氣地叫了起來。
小崇飛不用回頭就知道是哪個孫子:“曾星海,給我滾遠點!”
曾星海的笑臉借着夜色滑了出來,放肆地跳到小崇飛面前的台階上,炫耀手裡的雞腿:“啧啧啧,小小年紀,脾氣挺大!”
“你就鬧吧,待會兒把雞腿杵到地上就有意思了。”邵輕志默默跟了過來。
小崇飛剛要好奇轉頭,曾星海一招聲東擊西,趁小崇飛沒有防備,伸手按下他的肩膀。
小崇飛轉眼間坐在了台階上,發抖的小腿忽然撤了力,舒服許多。
“喂……”
“放心,沒人看着,吃吧!”曾星海也順勢坐了下來,遞上了手裡香噴噴的烤雞腿。
小崇飛再一轉頭,邵輕志也在身邊落座,他突然被夾在中間,左右使不上勁。
“你們要幹什麼?”小崇飛十分警惕。
“還不明顯嗎?”曾星海用雞腿在臉邊比劃了一下。
小崇飛皺緊眉頭:“什麼明顯?”
“好人好事呐!看不出我們臉上綻放着善良的光芒嗎!我要是你,我高低得掉幾滴眼淚以示尊重!”曾星海登時急了。
“有病……”小崇飛咕哝着,卻一把搶過雞腿,兩口就吃了個精光,将骨頭扔進野草叢裡,稍顯心虛地拍了拍手。
“哎,我看你很多訓練都跟不上,回回都被罰,就沒想過什麼解決辦法嗎?”邵輕志盯着他,一副語重心長的模樣。
曾星海自诩仗義道:“你這不是站着說話不腰疼嗎?弟弟比我們小,身高體重都不夠訓練量級,吃力很正常嘛!”
小崇飛:“……”
誰是你弟弟!
“嗬。”
一聲輕蔑的笑從頭頂飄了下來。
三人齊刷刷擡頭,發現方夏無端出現在身後的台階上,不客氣地俯視着他們。
“沒看錯吧?倒數第二和倒數第三一起安慰倒數第一?”方夏将手背在身後,嘴裡一貫不依不饒。
“那咋了?你也是倒數第六,大家都是倒數,誰比誰高貴啊!”曾星海嘻嘻哈哈到一半,見方夏臉色微緊,又識相閉嘴了。
“不要把我和你們混為一談!”
方夏倏然拔高音量,宣誓般斬釘截鐵。
林風不合時宜地吹了起來,窸窸窣窣的夜響,襯得訓練場上一片死寂。
“今天倒數,明天我就可以打到正數,反正絕對不會像某些廢物一樣原地踏步!”
方夏沒有吝啬眼神,挑釁地落在唯一的受罰者臉上。
日暮其實沒有過去多久,但山裡的夜總是一來就來得深沉。
這一刻,小崇飛竟然莫名想起鄉鎮上的夜,因為有溪水穿行,天地倒映,色彩格外開闊,所以夜是漸變的。
小孩坐在水邊,可以看見自己的影子逐步呈現不同的顔色,直到融入深黑。
可他從小就明白,他不可能一輩子都坐在那個水邊。
隻要坐在那裡反觀自己,他總會控制不住,反複想象虹姐臨走前見他最後一面的模樣,醉醺醺的眼裡,自己是不是也像水裡的影子一樣,一點點失去顔色。
所以她才會那麼不可理喻地說,你今後要當個有出息的人。
至少要飛出水邊,飛到徹夜都有色彩的地方去。
可是他拼了命,現在也還是困在了夜裡,孤零零吹着冷風,敏感到連聽到一句廢物都覺得渾身都在應激。
“這裡沒有人在原地踏步,也沒有人想留在原地。”小崇飛倏地起立,轉身對峙,神情同樣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