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的盛京城剛經曆過一場大雨,初夏的風呼呼地吹着,路邊的竹林也跟随着胡亂搖擺,枝葉上的水珠滴滴答答地往下掉。
竹林下,泥濘的小道上,蒙蒙亮的晨光中,車轱辘聲井然有序地響起。
一輛剛出了城的馬車正穩穩當當地行駛着。
“哎呀,好冷。”
“怎麼了?碧書。”
忽然聽見窗外傳來一聲小小的抱怨,秦姝落掀開簾問道。
小丫鬟擦了擦臉上的雨水,看着頭頂茂密的竹子,嘿嘿一笑道:“沒什麼,不過是樹上的水珠掉進脖子裡了,可冷了。”
裡頭的人輕笑一聲,“要不你上車裡來吧。”
碧書搖搖頭,“奴婢鞋子都髒了,等會兒弄髒了姑娘的衣裙可就不好了,再說了還要去朝雲觀上香呢。”
秦姝落扯了扯嘴角,“那回去我讓府裡再給你做一身新的衣裙鞋襪。”
“多謝姑娘!”小姑娘直接笑得眼睛都亮了,她又想起今日上完香還要去接表小姐,忍不住好奇道,“姑娘,你說這回端午,宋小公子會不會也跟着回來啊?”
秦姝落面色一紅,“這我哪裡知道,他又沒跟我說。”
“上回來的信裡真沒說?”碧書忍不住揶揄道。
“再胡說,下回不帶你出來了。”秦姝落輕斥道,松手放下簾子,不再搭理她。
“好好好好好。”碧書笑着答道。
車廂裡,秦姝落握着手上的翡翠镯子,也忍不住胡思亂想。
她是盛京城秦侍郎家的獨女。
父親秦敬方是永嘉二年的探花郎,雖是寒門出身,卻一路青雲直上,升至正三品的刑部左侍郎。
母親是征西大将軍魏遠鈞的遺孤魏粱雨,昌平末年,征西一役,大庸朝死傷慘重,大将軍連同三個兒子皆戰死沙場,魏家便隻剩下她母親一支血脈了,陛下為了體恤将士遺孤,特封魏梁雨為“靖西郡主”,賞賜八百食邑,以示皇恩。
是以滿打滿算,她也是盛京城裡有名有姓的官家小姐。
今日出門,原是來接表姐回家的,端午節快到了,姑母遠嫁江城多年,好不容易得空回來一趟,怎麼能不重視。
這不,她趕早出門,準備走小路去朝雲觀祈個福,再繞道卧龍坡去等表姐,到時候便能早些團聚,說上好一會兒的體己話。
估摸着應該是快到了。
秦姝落旋着手中的镯子,看着旁邊堆放的香燭爆竹,心情很是明媚。
她輕輕揚唇,眉眼有些期待,也不知道宋钰會不會回來,方才還真不是蒙碧書,宋钰真沒給她透露消息。秦姝落有些按捺不住,他那人最喜歡給人驚喜,常常出其不意。
便說送的這镯子,誰家還在镯子裡刻一個小粽子的模樣。
秦姝落眉眼彎彎,看在他送禮如此用心的份兒上,等會兒去朝雲觀就勉強也給他求個平安符吧。
正當她還在胡思亂想的時候,馬車忽然猛地停下。
秦姝落差點撞到車廂壁上,“出什麼事了?”她好不容易穩住身子,問道。
“姑娘,前面不對……”車夫回道。
車夫孫伯是府裡的老人了,從前行伍出身,他說不對必然有問題。
秦姝落掀簾,隻見遠處的竹林搖晃得格外激烈,還有刀劍打鬥的聲音,像是在圍困什麼人,空氣中亦是彌漫着一股濃郁的血腥味。
秦姝落唇瓣緊抿,“咱們繞……”
她話還沒說完,忽然傳來一道隐約的嗤笑聲。
“呵,想殺我?孤給你們這個機會!來啊!”
那道聲音裡蘊含着無盡的譏諷和嘲笑。
碧書也是眉頭緊皺,忙道:“姑娘,咱們換條道走吧。這大清早的,可真晦氣。”
可秦姝落卻沒有出聲,她五指倏地緊握成拳,耳邊一直回蕩着方才的那句話,沒有人比她更熟悉方才那道聲音了。
她永遠記得那是一個豔陽天,紫禁城高大的宮殿富麗堂皇得讓人害怕。
那人高高在上地坐在大殿之上。
也是用這道聲音問她:“你叫秦姝落?”
“呵——‘輸咯’?這名字取得可真晦氣。既如此,落選吧。”
他的聲音裡透着三分漫不經心和四分玩弄不屑。
台下的女子情不自禁地開口解釋道:“回殿下,臣女之名是由外祖母親取,取自靜女其姝,光明磊落之意。”
言下之意,不是落選的意思。否則那人一開口,待她來日出宮,必定得改換名字以示皇恩,這是外祖母親自為她取的,她不願意。
聞言,旁邊的李皇後秀眉微挑,倒是有幾分膽色,便開口道:“你外祖母可是蘇荷。”
女子回道:“回皇後娘娘,正是。”
“這蘇荷可是征西大将軍魏遠鈞的遺孀,丈夫和三個兒子都戰死沙場,隻剩下她和年僅十四的女兒魏梁雨,前年蘇荷病逝,陛下還親自吊唁過,想不到她外甥女都這麼大了。”皇後慨歎道。
“母後的意思是留下她?”太子挑眉,略帶玩味道。
李皇後避而不答,道:“聽這名字寓意也不算錯,太子還是不要太武斷了。”
“是麼?”
隻見那個身份尊貴的男人這才勉強擡頭看了她一眼,而後嗤笑了一聲,聲音卻格外冰冷道:“秦家女面相刻薄,必然陰險善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