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沒入腳下的地闆時也靜谧無聲，以至于司牧雲因為受傷而輕喘的吸氣聲如此明顯，随着他起伏的胸膛反複呼出。

兩人對視時，時間都仿佛凝固住了，像被拉長某一幀的慢電影鏡頭，雨點在空氣中劃出白線，分隔着司牧雲本就模糊的目光。

顧念卿終于擺弄了一下手邊的雨傘，驚得司牧雲的身體和沿着傘邊的水滴一同震了震，像被發現的野貓。

她把掉到肩前的額發挽到耳後，露出那張即使不依靠燈光也依舊精緻高傲到閃耀的臉，粉唇輕啟：“你今天忘記拿材料了。”

說着晃晃另一隻手中的袋子，裡面除了紙，顯然還有别的東西。

筒子樓裡的過道還是太過于狹窄了，顧念卿撐着傘和司牧雲并肩往外走着，或許是傘太小了，司牧雲另一邊的肩膀已經被雨水打濕，甚至一點一點地從他的領子裡灌入，讓背後濕透的衣服緊緊粘住肌膚。

連帶着背後的血迹也暈染開來，像一朵不斷蔓延的花。

顧念卿看見了，但她不知該如何開口提起，往日喜歡找她說話的司牧雲也變得沉默，挂着笑容的臉蒙着一股無法言說的傷痛。

此時的他更像一座壞掉的機器人，動作僵硬，對于外界聲響也沒有反應，木讷地看着周圍的景色。

這很不對，被家裡幹出來的小白花遇上暗戀的學霸不應該抱着她梨花帶雨地哭麼，混雜着雨水和淚水的臉破碎感滿滿，順勢觸動了高冷學霸的某道心弦，也為二人以後能在一起埋下苗頭。

奈何司牧雲就真像啞巴似的，顧念卿說了幾句有關校園補助的提醒事項，司牧雲都沒有回應，隻是沉默地往前走。

“你到底怎麼了？”

再走下去，兩人就得繞到小區外的馬路上了，不想在那麼多人面前進行青春傷痛劇情的顧念卿不得不出聲阻止。

現在還不算深夜，周圍一樓的居民們還有在做飯，正對着外面走道的抽油煙機工作着，把帶着飯菜味道的油膩氣味傳到潮濕粘糊的空氣中，讓人呼吸不暢。

司牧雲卻坦然地在走道中前行着，他似乎沒發現顧念卿已經停下來了，或許他知道，但仍舊不在意地走入雨中。

這裡很髒，很亂，本就屬于公共區域的走道被各家各戶的雜物堆滿，稍不注意就會給衣服劃上一個口子，司牧雲低頭看着水裡黑乎乎的倒影，心裡也像這影子一樣，被絞得一團亂後沉入深不見底的黑水中。

他怎麼了？其實也沒發生什麼，不過就和往常一樣，因為沒有把打工賺來的錢給養父養母，所以他們不僅不讓自己吃飯，還把他打了一頓，趕出家門。

他一天打工賺來的錢，還不如他們兒子一天飯錢貴，大手大腳的一家人因為貪财而拼命擠在爸爸媽媽以前的房子裡，還把他稱為外來着。

到底發生了什麼？司牧雲也曾反問過自己無數次，到底是因為什麼才會變成這樣呢？

就連自己努力掩飾的體面，也在今天被毫不留情地被打破了。

一時間，司牧雲已經疲倦到不想在掩飾什麼，他扭曲的家庭，肮髒的生長環境，永遠帶有補丁的衣服，每一項都完美符合了富人們對于窮鬼的想象，讓見識到他真面目的人避之不及。

很多人誇他白淨，溫和，像一朵白花，卻又在見識過他的家庭後退避三舍，随後不知道在某處就會傳起他的謠言，說他身上很臭，因為他住的地方整個都散發着一股惡臭。

施舍他多少善意，以後就會回饋百倍千倍的惡意，像裹着毒藥的糖果，每當有人把目光投射到他身上，就會再經曆一次霸淩。

其實，沒有把打工的錢交出去是為了給念卿買生日禮物，因為錢要攢好幾天，沒拿到錢的養母今天就徹底把自己趕了出來。

隻是很平常的一天而已，怎麼就被遇上了呢？司牧雲攥緊手掌，要是他從來沒有接近過顧念卿就好了，要是今天把錢交出去就好了…再也沒有機會去送給她禮物了，要是在被打的時候把禮物悄悄給她，會被她踩碎嗎？

原本拖行的腳步停住了，司牧雲站在原地，不知何去何從。

被無視的顧念卿終于趕上了他，為了防止司牧雲再一個人走掉，顧念卿抓住了他的手腕：“跑這麼快幹嘛？”

她今天穿得很厚，溫暖幹燥的手附上他濕冷僵硬的手背時，像一塊烙鐵，讓司牧雲忍不住想抽出手來。

“你不是看到了麼……那邊是我家。“

被逼問着說出自己最不想提及的事，司牧雲聲音低啞，早就不複存在的少年體面又再一次碎掉。

不要說出那些會讓我難過的話，快點走開吧，司牧雲在心裡反複祈禱着，希望自明天開始，顧念卿會忘掉和他有關的一切。

可能神真的聽到了他的心聲，顧念卿向前一步，手心托起他的臉龐，純淨的眼裡沒有鄙夷和嘲諷，隻是簡單地映出司牧雲的倒影：“别哭了，痛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