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淮硯靜默地坐在桌前,身子微微後仰靠在椅背上,桌上的台燈發出微弱的光打在他的半張臉上。
他低着頭,光影若隐若現地掩蓋着,看不清神色。
在越發沉默的書房中,車座後陸清禾紗布下全然消失的傷口與京墨醫院中看到的那些資料在他的腦海中宛若碎片般不斷顯現。
不同于樓下來來往往的人群和熙熙攘攘的喧嘩聲,京墨醫院最高層顯得異常安靜,走廊上沒有病人的身影,看到的隻是零星的幾個醫護人員,拐角處的盡頭一間辦公室的門緊閉着。
“她這體質的變化還真有意思。”穿着白色醫生服的裴湛剛從外面回來,他将臉上的醫用口罩摘下,扔到了醫用垃圾桶中。
他走到打印機的面前将剛打印出來的數據報告遞給了祁淮硯,随後從抽屜裡放着一大疊藍色文件夾的紙質文件中抽出一部分整齊地擺放在桌上。
“喏,你看。”裴湛從筆筒裡拿出一隻紅色的簽字筆在報告中圈劃着,用筆尖點在紙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這份報告分别對比了陸清禾在不同時間節點的變化——幼時到祁淮硯離開、裴湛在陸家治療所到陸清禾墜梯前、祁淮硯上次帶陸清禾來檢查,以及這一次。
放在桌上的資料并未有什麼太過特殊的地方,隻是裴湛将這些不同時期的檢查報告進行對比後,卻發現了一張張驚人的數據變化圖,陸清禾現在的身體機能變化已經完全超脫了科學能夠解釋的範圍。
從陸清禾幼時一直到她墜梯前,她的身體一直呈病弱的狀态,由于免疫系統的薄弱,生病是常有的事,因姜婉玉的早産讓她患有輕微的心衰,情緒過激時會出現心髒疼痛,喘不上氣的症狀,需要長久的調養加以藥物的輔佐治療才能漸漸緩解症狀的突發,因此陸清禾從小到大都帶有醫生配置的藥在身上。
這樣的情況一直維持到陸清禾墜梯前,在這期間她的身體忽好忽壞,但變化的幅度也都在一定的可控範圍内,裴湛找到的是她墜梯後最近的幾次檢查報告,可以看出她的身體狀态與之前相比有着明顯的好轉。
裴湛起初并未過多地在意,隻是将這些變化歸結到陸清禾在醫生長久以來的調養與治療下,身體逐漸好轉,但就是從這幾次開始,就像是開啟了一個新世界的大門一般,陸清禾的身體機能居然以一種奇怪的趨勢開始迅猛地增強。
拿上一次來京墨醫院檢查時的報告與這一次的進行對比,數據曲線圖就更加明顯了起來,陸清禾身體内細胞的活躍頻次、免疫系統的強大和部分基因的變化,使她的整個身體狀态與之前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原本最開始隻是幫祁淮硯做事而将關注陸清禾當作任務的裴湛,卻在這過程中發現了這些超脫醫學範圍能夠解釋的數據,作為一名研究型的科研醫學者,他現在對這變化的原因産生了濃厚的興趣。
“要不是我一直關注着她,我真懷疑她是不是被掉包了。”裴湛冷不丁地開了一個玩笑,手指微微轉動着紅色簽字筆。
面對裴湛的玩笑話,祁淮硯沒有理會,眼眸略微閃爍,看不出情緒,握着紙張的手卻緊了一分。
“不過我也知道不可能,就當開個玩笑了,如果可以的話,真想問問她是怎麼做到的,我敢說這絕對會是醫學史上的一大奇迹。”見祁淮硯沒有說話,裴湛調侃般地笑了笑。
在這短短的幾個月内,就從一個從小需要時常服藥來調養身體的人變成了全然健康的模樣,甚至可以說以陸清禾現在的身體變化趨勢已經超脫常人,不亞于那些登山越嶺的攀途者,不過對于換人這樣的說法的确是無稽之談。
“就像上學時看的那些玄幻小說一樣,說不定是遇上了什麼機緣。”裴湛将祁淮硯放下的資料順着桌面薅了過來,将它們拿在手中掂量着,略微翻弄一番,随後将其一疊疊地放入碎紙機中,說話聲伴随着紙張粉碎的咔嚓聲響起。
裴湛不是第一次開玩笑般的在他面前說起這些。
祁淮硯并非沒有察覺到陸清禾的變化,在她墜梯從醫院醒來後時的無措、破碎,他最先以為這是她遭遇墜梯後的應激反應,是在下意識地尋求安全感,但在看到她用好似見到故人般的眼神看向他時看,他意識到,這不是所謂的應激反應。
透過那一雙眼睛,不可置信與濃濃的愧疚讓他難以忘卻。
而後發生的事情都像是一場美夢一般讓他不敢相信,他們如今的關系甚至比他離開前變得更好。
對于裴湛所說的機緣之類的話術,在他見到陸清禾後的不久便想到過,但他一直不敢确認,直到真真切切地看見她發間的貓耳與若隐若現的貓尾後,心底那塊懷疑的大石才随之消失不見。
坐在書桌前的祁淮硯,右手輕輕地放在鼠标上,食指點在鼠标左鍵發出清脆的磕碰聲。
台燈的光影照在桌前放着翻得有些起角的筆記本上,字迹疏密有緻,但又有着被紅、黑、藍色簽字筆圈劃的地方。
偌大的電腦屏幕上是各式各樣有關機緣、玄幻之類密密麻麻的字樣,不同類别的資料有序地整理在文檔中。
在祁家這樣的家族,祁淮硯并不是第一次接觸到這些有關機緣、玄幻之類的傳聞,在他被祁老爺子帶回祁家的不久,就從祁老爺子口中聽到了有關項家的事情。
祁老爺子談到項家,總用詭異二字來形容,這其中的理由也與這些有關。
項家看似低調的背後總是帶着幾分神秘色彩,不少人曾經對這一類說法嗤之以鼻,認為隻是那些膽小之人的疑神疑鬼,卻又在看到一個又一個人離奇破産、死亡後,對項家越發地恐懼,但項家背後帶來的無窮利益又引得無數人向往與接近。
“如果有10%的利潤,資本就保證到處被使用;有20%的利潤,資本就活躍起來;有50%的利潤,資本就铤而走險;為了100%的利潤,資本就敢踐踏一切人間法律;有300%的利潤,資本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絞首的危險。”(引用:《資本論》)
對于那些不顧一切、擯棄道德法律、隻想往上爬的人來說,為達目的,可以不擇手段,甚至是不惜犧牲生命,而項家這樣滿是玄奇的家族就成了他們企圖謀取利益的巢穴。
祁家子弟之所以将祁淮硯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并非是因為祁老爺子現如今給他的這些資源,畢竟對于一個半道而來、身份不光彩的私生子來說,就算是祁老爺子對他有幾分偏愛,讓他擁有了些權力,也逃不開他們這些從小就是祁家子弟的人脈圈層掌控,等到老爺子一死,一切都好說,祁淮硯就算再厲害,也撼動不了祁家土生土長的祁家子弟的地位,因此他們這些祁家子弟,根本沒怎麼把祁淮硯放在眼裡。
真正讓他們對他産生忌憚、将他視為勁敵的轉折點是,祁老爺子在祁淮硯正式進入祁家權力中心的不久後,便将有關項家的一切生意部署與交談往來全權交給了祁淮硯來負責,要知道,在祁淮硯沒有回到祁家前,祁老爺子可是将與項家有關的事情大權獨攬,就連被他們視為最大競争對手的祁文澤都沒分到一絲一毫,因此所有祁家子弟也都默認了項家不在他們拉攏的範圍之内,畢竟祁老爺子這座大山不容跨越,雖然雄獅垂垂老矣,但仍然沒人敢有那挑釁之心。
誰也猜不透祁老爺子的心裡面在想些什麼,但祁老爺子這突如其來的轉變,讓祁家子弟意識到,這個半道而來、被他們輕視的私生子,竟然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全然蛻變成了一匹惡狼。
祁淮硯握着鼠标的手滑動滾輪,視線跟随着鼠标移動,最終定位至尾頁。
幾乎占據整塊電腦屏幕的字樣映入眼簾:‘重生?系統?’。
他靠在椅背上,暗淡的燈影映在牆壁上形成光影,思緒萬分,最終手指敲擊鍵盤将問号删去。
同時用黑色簽字筆在筆記本帶有字迹的其中一頁劃去數道字樣,隻留下了帶有重生、系統相關的猜測。
“嘀!”手機屏幕突然亮起,最上邊的消息框上出現一條信息。
【裴湛:山海一中綜合大樓裡發生的事情有線索了。】
消息裡的下一條緊接着是裴湛發來的資料、圖片視頻。
當知道陸清禾在綜合大樓出事後,祁淮硯就與裴湛在第一時間将能找到的線索拿了過來。
祁淮硯在從醫院回來後便将事發前後的監控加速看了一遍。
當時陸清禾在比賽過程中與一名叫韓依然的參賽同學相撞而摔傷,她的傷勢并不嚴重便被護士帶到了校醫院中,而韓依然因傷勢不明又陷入昏厥被送到了附近的急診醫院。
監控範圍内并未發生什麼異常,但很可惜的是,綜合大樓裡面的部分監控在幾天前就因為故障失靈了,但通過仍完好的監控能夠大概還原出陸清禾在校醫院裡面發生的事情,跟陸清禾一同被困的人是賀榮民的兒子-賀景深,不過電梯内發生了什麼就無從知曉。
【裴湛:與她一同進入校醫院的護士名叫範玲莉,範玲莉在綜合大樓電梯事故發生後就離開了學校,我們看了山海一中附近的監控,她在進入一個巷子後不知所蹤,範玲莉的人際關系并不複雜,她與陸清禾之間也沒有恩怨往來,倒是賀景深,自從你妹妹墜梯後,他就一直有意無意地纏着她,據說不止一次在公開場合求她原諒,你讓我查的陳悅希我也查了……我們這邊還是建議從範玲莉、賀景深、陳悅希這三個人入手。】
賀景深從電梯裡出來後,賀榮民就從外面趕了過來,現在兩人也回了賀家,而陳悅希在運動會結束後也回了家,隻有範玲莉現在不知道人在何處。
祁淮硯将範玲莉可能出現的地方都查了一遍,她消失的那條小巷子通往的地方實在是太多,再加上監控嚴重缺失,查起來實在是無從下手。
【裴湛:另外,項行森這邊你怎麼看,他這幾天估計都會在山海一中,不過這件事應該和他沒什麼關系,他來山海市主要還是為了錦繡山莊的拍賣會。】
項行森要來山海市的消息并沒有被刻意地隐瞞,祁淮硯沒費多大力氣便查到了他的行蹤。
項家本就是備受衆人關注的對象,可項行森這位從國外回來的項家家主之子卻幾乎沒人見過他,隻知道他在幾歲時就去往到國外養病,關于他的消息也隻有寥寥幾頁,更别提什麼照片了。
項行森的母親在生他時難産傷了身子,生下他後沒過幾年便去世了,在他兩歲時,項鋒就與燕京一位門當戶對的小姐再婚,項行森雖然是項鋒的長子,但項鋒在沒和他的母親結婚時,就有了不少的私生子,項行森母親早逝,他自己的身體也不好,加上項鋒再婚,新婚夫人與項鋒本就是政治聯姻,自然是想要一個自己的孩子好為家族奪取利益,對這個已故前妻的孩子怎麼可能上心,後來還是項行森進了好幾次重症監護室,項鋒才知道項行森病成了這個樣子,就讓人帶着他去到了國外治療。
說着是去國外治療,但實際上大家都知道,在項行森被送到國外的那一刻起,項家未來繼承人的位子就再也與項行森無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