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姻心尖一顫,竟有些說不出的愧疚。
“小姐……對我自然是極好的。”半晌,她才開口。
“是麼?”姒意扯唇一笑,一把拉過花姻的手,摩挲片刻,觸到了她手心的繭子,花姻有些緊張地看着她,眼神有些慌亂。
“小姐……”
“聽聞人世有輪回,我對你好,隻當是我前世所欠吧,而今還了……”
姒意頓了頓,放了她的手,淡淡地道:“日後再見,也當兩不相欠了。”
她這話說的寒涼,花姻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她動了動唇,想着要說什麼,可姒意卻趕她退下了。
花姻滿眼擔憂地看着她,卻遲遲沒動。
“小姐……”
“嗯?”
花姻抿了抿唇,突然跪在了姒意的面前,重重地給她磕了頭,卻是久久未曾起身,可心裡卻已念了無數遍“對不起”這三個字……
姒意的目光隻在她身上停了片刻,便挪開了。
北齊冷得早,夜裡霜露重的厲害,覆在門庭上倒像是霜雪一般。
祁烨站在姒意的院落門口,許久都未動一步。花姻猶豫許久,還是出言提醒,“主上,她好像當真想起了從前的一切,她很快便會懷疑我們……”
“她走不了。”祁烨打斷了她的話,眼裡竟有種說不出的執拗,看得花姻一驚。
“主上……恕屬下多言,您當真要送她去血祭麼?”花姻緊緊地盯着祁烨,盡管知道他冷心冷情,可她還想再問一次,哪怕他能有一分回心轉意,也是好的。
祁烨垂下眼,長睫輕顫,許久都未曾說話。
他腦海中盡是姒意,她那滿目的諷刺冰冷,恨意就像是傷疤,一旦有了,又如何祛除?
突然,祁烨竟慌亂地往前走了幾步,可就在快踏進她院落的時候,還是停住了腳步,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骨節都泛白的厲害。
他知道,自己若是踏進去,那日後之事,他便再難控制……
祁烨就這般靜默地站了許久,終究還是轉身離開了
花姻看着他的背影,秀眉緊鎖,可終究化成了一聲輕歎。
寒月懸天,清冷孤寂。
姒意推開窗棂,寒風如刺,猛然灌進房中,與此同時,還有一條黑暗如蛇的身影。
姒意并不意外,隻是側頭瞥了眼身側,“你來得還真及時。”
黑袍人低聲一笑,“我答應過你娘,要好生照管你,如今你兀自情傷,我又如何能坐視不理?”
姒意冷笑一聲,回頭看他,“你若當真仁慈,便應該一早告訴我真相才是。”
“還真是個傻孩子,若一早将真相告知于你,你去何處尋那弦妁?”
黑袍人雙手負于身後,倒是一副萬事了然于心的語氣。
“所以,也是你用招魂禁術将我喚回來的?”姒意已然清醒了不少,便一把将窗戶關個嚴實。
黑袍人不置可否,卻又笑着搖搖頭,“你同你母親到底是不同,總是這般肆無忌憚,不懂禮數。”
提到母妃,姒意的心不免又是一痛,她如今隻要一閉上眼眸,周圍盡是血腥。
姒意上前一步,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如今隻剩下堅定和決絕,她緩緩地跪在了黑袍人面前,擡頭看着他,“求你幫我,我要離開這。”
“如今杞國已滅,這天下之大,你又該何處為家?”
姒意沉默許久,卻好似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一字一句地道:“我要打開東君神殿,還我皇女族人一片淨土。”
黑袍人恍惚一瞬,仿佛透過她看到了曾經那個執拗任性又滿腔熱血的少女。
到底過去多久了?
為何她的身影在他的腦海裡變得越來越模糊呢?
他得了永生,可卻好似離她越來越遠了,一股難言的悲恸緩緩從心底升起,無以言表。
黑袍人垂眸看她,低沉的聲音透出幾分嘶啞和疲憊,“若是那樣的話,你會死,死後魂魄無歸。”
姒意全不在意地笑笑,“那又如何?人終有一死,如今的我……已全不在意了。”
“可在意你的人呢?你可曾想過?”黑袍人竟突然覺得心上微痛,這麼久了,他竟然又回想起了些曾經撕心裂肺的痛楚。
姒意淡然一笑,心中悲涼,“何人會在意我?”
黑袍人搖了搖頭,并不正面回答,隻道:“凡事爾爾,皆是“當時隻道是尋常”,世人總願自欺欺人,卻不知……”
他語氣一頓,咽下了最苦楚的話。
黑袍人緩緩将右手放在了姒意的發心,他的手一如當年,修長幹淨,可卻再找不到執手之人。
“走吧。”黑袍人輕聲開口,随即便化作了一道暗影圍在了姒意的身側,瞬間将她包裹其中,不過片刻,兩人便無聲無息地消失在了房中。
弦妁平日裡總是說有心疾,如今心口挨了一刀,竟也隻昏迷了一夜,翌日一早便醒了。
她本以為祁烨會在床邊守着自己,卻不想床頭竟隻有自己的侍女。
心口處又傳來刺痛,侍女忙喚來禦醫為診治,自己則十分識趣地去請了祁烨來。
祁烨自昨夜從姒意處回來後,便是整夜無眠,也不知到底是受了寒還是其他,頭疼欲裂,右眼也跳得厲害。
他到了弦妁處時,卻見侍女正在給她喂藥,她的臉色虛弱蒼白,額角盡是冷汗,眼眸通紅,像是強忍着痛的樣子。
祁烨本以為自己見她這副樣子,會心疼擔憂,可他卻好似麻木了一般,心中竟已漸漸沒了波瀾……
年少的情意并未忘記,可為何看到如今的弦妁,他也隻能先想到她提過的那句誓言呢?
弦妁見他遲遲不來,心裡有些急,可憐兮兮地看着他,“沉淵,我好痛,你今日能不能留下來陪陪我……”
她說着,又看了眼侍女手中端着的藥碗,“太苦了,先晾着吧。”
侍女也是個會看眼色的,連忙開口去勸,“小姐,良藥苦口,您如今傷得這麼重,還不吃藥,王爺會擔憂的……”
祁烨聽到這裡,已緩步走到了床邊,弦妁有些激動地看着他,本以為他想親手給自己喂藥亦或是答應陪她,卻不想祁烨隻是同她道:“今日朝中有要事,脫不開身。”
弦妁眼眸中閃爍着淚意,一臉委屈恐懼的模樣,試探地道:“可我好怕,好怕那位阿意姑娘再來殺我,沉淵,你是……如何處置她的?”